重出生到現(xiàn)在鳳貴妃比我的母妃教我教得多,她說過,你的母妃是一個優(yōu)柔寡斷軟弱無能的人。你不一樣,你現(xiàn)在是我的孩子,你必須學會心狠。
所以,我沒有遺傳到我母妃的一丁點溫柔,而是把皇上的狠戾遺傳的十成十,而把鳳貴妃教給我的心狠學得有模有樣……寧愿自己疼著……也不會讓我的敵人看到我一絲軟弱。
鳳貴妃手指慢慢的蜷臥,望著我,眸中盡是悲涼:“姜了,本宮曾經深愛過皇上的,可惜他不愛本宮!你若是要恨,恨本宮可好?”
曾經幾何鳳貴妃帶我出冷宮可不是這樣說的,現(xiàn)在重新變成了貴妃,過上了安逸的日子,就忘記了曾經的種種了嗎?
愛?
母家都沒了,母家的人一個都不剩了,還不去恨,那她的恨可真是深沉的埋在靈魂最深處呢。
我搖頭后退,直到抵在門檻上,姜翊生奶聲奶氣言語,帶了一絲涼涼,從我后面?zhèn)鱽恚骸敖耍斨荒槼髽幼?,不在房里等著太醫(yī),在這里做什么?”
我驀然嫣然一笑,翊生啊,這個我曾經的救贖,我與鳳貴妃決裂了,若有一天……事情真相讓我真的對鳳貴妃動手,那我與你也就不死不休了………
真是天道好輪回,蒼天饒過誰?
陌上紅塵,我們都得掙扎,被這暴風雨的洗禮,被這白日給吞噬,變成黑夜中的一抹幽靈,躲在暗處,永不見天日。
我遲遲沒有讓道,姜翊生不耐煩了:“你在正門口站著,像個被拋棄的人!著實難看的很!”
他說得沒錯,我就是一個沒有人要,被人拋棄的人,我會什么都沒有的,只剩下我一個人在無邊的黑暗中掙扎,周圍全是嬉笑聲,周圍全是人,可是我卻看不到他們,我的世界終歸只是我一個人。
“行了!”姜翊生繞了過來,手中還拿著一個盅罐,我見他小手心亦是蕩得通紅,喜樂怎么沒給他拿個裹布?
“不是說過跟我說話要蹲下來嗎?”姜翊生一臉嚴肅,站在我面前昂著頭,滿目倒映著都是我的樣子,我雙眼通紅臉頰紅腫傷口分裂開來狼狽的樣子。
我昂著頭,眨著眼睛,“眼睛進沙子了,低頭會難過……低頭,眼睛會難過,不能蹲下來,一蹲下來,我怕難過的起不來,所以不能蹲了……”
姜翊生伸出一只手,拉過我的手,把盅罐塞進我手中:“溫度剛剛好,不會燙到嘴,喝下去!”
“吧啦…”我的眼淚落在盅罐上,我臉上的口子開始痛了,這個痛開始蔓延,蔓延到四肢百駭,隨著血液到達心上……
翊生啊,我們往后許是不死不休,你待我這樣好,我會疼的啊,真的會疼的……很疼……很疼地疼!
姜翊生見我怔住了,只望著手中盅罐,便轉了身對鳳貴妃道:“母妃,您讓姜了恨您,您是翊生的生母姜了斷然不會恨您!”
鳳貴妃臉上的頹敗之情,因為姜翊生的話,更加頹敗,對姜翊生道:“翊生,過來,到母妃這里來!”
姜翊生站在我的前面,瞧著鳳貴妃,“母妃,您已經開始心軟了呢,兒臣一直以為母妃對皇上,對太后已經沒有舊情了,母妃教兒臣要學會心狠,要學會不擇手段,對不在乎自己的人,下手不要留情,對自己在乎的人就要用命去護著。可是現(xiàn)在母妃您呢?貴妃之位,在這后宮僅次于太后的妃位,您就心軟滿足了嗎?”
鳳貴妃看著姜翊生眼淚也變得無聲,眼淚變得無聲等眼眶里爬了出來。
姜翊生仍然繼續(xù)道:“兒臣跟挽心宛的奴才們說過一句話,生于憂患,死于安樂??磥砟稿彩峭涀约涸浭窃趺磁莱鰜淼?,現(xiàn)在貴妃之位做了七年,母妃認為已經很安樂了,心中的恨慢慢的淡忘了。所以母妃一邊鞭策著我們,讓我們學會心狠,讓我們學會心如玄鐵。母妃自己卻成日里來,在這安樂的日子里,回想著屬于您自己的種種舊情,然后跟您自己說,不恨了,就這樣,過下去也沒有關系!”
鳳貴妃猶如被戳中心事,臉上霎那間毫無血色,張了張嘴,想反駁終是沒有說出話來。
“可是母妃你似乎忘記了兒臣和姜了,我們兩個從小到大就是灌著恨意長大了,那個恨意隨著飯隨著水,被我們一口一口的吃下肚,然后在肚子里慢慢的沉淀日月積累,已經無藥可治了。”
“您可以不恨了,可以不爭了。甚至您可以對太后就算殺了姜了您也可以視而不見,兒臣不行,兒臣要去恨,兒臣要去爭,因為兒臣知道,在這皇宮里沒有安樂,更沒有所謂的心軟,在這皇宮里,生在皇家,尤其生在姜國里,不是你生就是我亡。”
鳳貴妃隨著姜翊生的話落,從凳子上跌落在地,好像全身的力氣被抽離,手撐在地上,眼淚直溜溜的落在地上,張著嘴,卻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。
甚至想伸手,卻發(fā)現(xiàn)手也抬不起來,姜翊生慢慢的走了過去,坐在地上的鳳貴妃沒有站著的姜翊生高,姜翊生伸手接位鳳貴妃落下來的眼淚。
眼淚在他的手心里,奶聲奶氣的聲音里,全是薄涼……全是無情,可是卻也帶著一絲笑意,不知在取笑誰,“母妃,您的眼淚已經有了溫度,在兒臣的手掌中,還微微發(fā)燙呢!”
“翊生……”鳳貴妃低低的喚出聲,“翊生,母妃………”鳳貴妃伸手想去摸姜翊生的臉……
手掌翻覆,眼淚落地,姜翊生緩緩的倒退,一直倒退著離我有一步遠,手掌在身上擦了擦,“母妃,您從一個天真無邪的人在冷宮里想了八年,您才想明白。出了冷宮,七年您又忘了屬于您的恨意。兒臣不行……兒臣從記事那天開始,兒臣就知道自己在要什么,如果得不到,兒臣就會向您當初灌輸兒臣恨一樣,兒臣心中就會只剩滿滿的恨意,除非死,不然誰也救不了!”
姜翊生說完,轉過身,把小手塞進我的手中,拉著我就走,我一手端著那滾燙的盅罐,扭頭望著鳳貴妃,鳳貴妃咬著貝齒伸手想拉住姜翊生……卻是緩緩的放下了。
她真的心軟了,她不再張揚了,她不再喜歡大紅色的衣袍,不再跳那張揚的舞。
她學會了焚茶煮水,她學會執(zhí)棋低頭思緒飄忽,她學會了修剪了滿院子的梅花樹…她更是學會了重新愛上皇上……讓她的愛凌駕在任何恨上……
而我……就如姜翊生口中所說,本就生的無情,本就帶著恨意出生,更是被她灌輸了滿滿的恨,滿滿的無情,滿滿的狼絕……
這一切的一切……已經深入骨髓,沉淀在心里……我們沒有像她一樣,曾經過過天真無邪……曾經過過無憂無慮……
我們的出生……都是別人算計來的,我們活著……都是喝著別人的鮮血吃著別人的肉長大的……想讓我們不恨…想讓我們無憂無慮?除非這天下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威脅到我們的人……不然就繼續(xù)恨著吧……就繼續(xù)絕情無義狠決下去吧……反正在這姜國后宮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……
我木然地被姜翊生帶回房里,翠黃端著飯食而來,抬眼之間盡是對姜翊生的害怕。
姜翊生手略抬,翠黃像知道了特赦一樣,忙忙退下。
我被姜翊生按坐在板凳上,他站在我面前,聲似暖陽:“姜湯可是翊生蹲在灶頭下面添加火柴熬的,姜也是翊生洗干凈用刀剁碎的,姜了你不嘗嘗嗎?”
我垂眸望著手中緊握的盅罐,垂著頭,嘴角勾勒,“翊生…有些東西不能嘗,姐姐從小到大教過你,對于自己不熟悉的東西,千萬不要輕易去嘗試,一旦嘗試了帶來的后果可能是致命的……”
即而有一天,我要和鳳貴妃決裂,翊生是她的親生兒子………
與其那一天痛徹心扉的不死不休,不如現(xiàn)在早點斬斷所有一切,畢竟我跟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母妃……
我們身上流著皇上的血……是冰的……所以我們狠起來……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!
姜翊生掀了那盅蓋,撲鼻而來的姜味,向上翻騰的白煙……讓我鼻子酸了,眼眶又紅了……
我不能心軟……不能……心軟……絕對不能再心軟……
我要把這個暖陽給撲滅了……我要親手把這個暖陽給滅了……不然以后痛的是我自己……不然以后這個痛會比現(xiàn)在痛上千萬倍……
我叫姜了……我的人生不需要任何暖陽……不需要任何光亮……就讓它一直這樣黑下去……一直黑下去,直到我生命的盡頭……這才是我的人生。
姜翊生似嘆息,似無奈,似帶著一絲心疼,執(zhí)起我的手,與我的手,送那盅罐到我嘴邊,“不嘗怎么知道燙嘴?不嘗怎么知道它的溫度不是剛剛好呢?”
我微閉雙眼,眼中淚水,落進這盅罐中,濺起了小小…小小地水花,歸了平靜……
姜湯中的煙霧讓我迷了眼,讓我的心出現(xiàn)了一個巨大的裂口,鉆進了一個叫翊生的孩子,至此誰也取代不了……
我小口的啜飲著,含著我的淚,一起吞下肚,若是有一天你死我亡了,我也會記住這個溫溫的溫度。
它沒有燙到我的舌頭……它恰好好處的溫度,讓我的心……讓我整個人都暖了起來。
放下盅罐,姜翊生似與我碰頭,聲似暮晨鐘聲,渾厚有力,音準幽遠:“姜了,不怕的,你有翊生……你就會有不一樣的一生!”
我心似汪洋,卻是怎么也哭不出來……
翊生啊,你現(xiàn)在選擇姐姐……鳳貴妃到底是你的母妃啊,若那一天到來,你終是不會舍了鳳貴妃的,而會舍了我的……
悶雷更響了,雨聲更大了,白日竟比那黑晝還要黑……
我躺在床上……雙眼蒙上姜翊生用紗布裝的冰塊,他說:“本來臉還可以看,現(xiàn)在臉都毀了,這雙眼睛再壞了,你可就真的叫丑女無鹽了。”
我伸手覆蓋在眼睛上的冰塊,口氣中多了一些艷羨:“丑女無鹽,卻是得到了齊宣王的愛,貴為一國皇后,姐姐其實很羨慕她,沒有好容顏,卻得到一顆心,這天下……有什么比一顆心……一顆真心待你的心重要呢!”
姜翊生默了默,“你會得到一個顆心的……一顆只屬于你的心,一顆心里只裝著你的心……為你摒棄一生的煩憂的心?!?br/>
我啞然失笑:“哪有這么簡單!姐姐的心都是黑的,姐姐只會算計,姐姐只會陰謀詭計,沒有一顆心能盛得下姐姐的千瘡百孔,所以……話本上說的東西都是真的,既然是壞了,既然黑了,就不要想著去洗白!”
姜翊生伸手覆在我的手之上,他的手很小,兩只手才能蓋住我一只手,他道:“你相信我,會有那么一顆心,會有一顆正在慢慢長大的心,包容著你所有的陰謀詭計,你所有的千瘡百孔,不論你做什么,是你的錯,也是對的,不是你的錯,你也是對的,會有這么一顆心,一心只惦記著你,會是你一生的變數!”
聽到姜翊生的話,我緩緩地勾起了唇角……卻笑不出梨渦淺笑的弧度!
只得淡淡的道:“希望有那么一天……不要讓姐姐等太久,不然的話,姐姐如鐵如石的心,就再也融化不了了!”
“會的……很快……很快……”
姜翊生的篤定仿佛讓我看到了希望,仿佛看到了也許真的還有那么一個人,他能包容我所有的一切,無論我做什么,都會換來他一句,沒關系……去吧,反正你有我呢!
不過……這也只是我閉目想像……
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一個人,會把我放在心頭的尖尖之上,系我的哀愁,系我的狠毒,系我的歡樂,把我系在心頭,不會有這么個人……一切不過是姜翊生給我的閉目想像。
帶著這個美好的想象,我迷糊的睡去,直到臉頰上的微疼,把我疼醒了,我欲伸手拿開敷在眼上的冰,被姜翊生阻止了,“姐姐,你的眼睛還沒好,你就這樣躺著,沒有關系,羌太醫(yī)醫(yī)術甚是了得!”
“呵呵!”羌青如泉水般的聲音響起,“大殿下真是折煞微臣了,微臣不過幸得醫(yī)名,遠遠達不到能讓姜了殿下面如初的模樣?!?br/>
姜翊生回道,“既然好不了,也是沒有關系的,半指長的傷口,縮短一些便是!”
羌青的手在我的臉上游走,動作很輕撫,“這個倒是可以的……不過微臣還有一項繡花的本事,此道傷痕倒像一個樹徑,若是配上綠葉紅花,定然讓姜了殿上貌如從前,許還能比從前勝上幾分!”
“不用了!”姜翊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:“她這樣很好,不需要任何的雕飾,也不需要任何的修也!”
羌青聲帶了點失望:“大殿下,微臣倒是覺得可惜了呢!姜了殿下,顧盼生姿,梨渦淺笑,一雙眸子更是灼灼生輝,這道疤在臉上,到底失去了原本的顏色,讓人惋惜!”
我的臉一痛,羌青好似故意的手下用力,按在我的傷口上,我能感覺到淳淳地鮮血往外冒。
“啪…”一聲,臉上停留的手被姜翊生打掉,姜翊生聲音響起,“羌太醫(yī),你不過是一個太醫(yī),何來本事惋惜?下手如此之重?你是想讓我姐姐的臉潰爛毀掉嗎?”
我欲起身,姜翊生卻是異常固執(zhí)的一手按在我的雙眼之上,紗布包裹的冰塊,似要被他手中的溫度給融化掉。
羌青似停頓了一下,無辜的說道:“大殿下,這是在做什么?微臣不過是重新擠掉姜了殿下傷口里的淤血,里面的血,不清理干凈,留下的疤也不會好看的!”
我能感覺到姜翊生心跳在加快,當下便伸手蓋住姜翊生的手,壓在我的雙眼之上,“翊生,不要緊的,姐姐不疼的!”
姜翊生沒有接話,羌青接了話,“姜了殿下似女中豪杰,讓微臣佩服,不過微臣請言殿下,您這傷,是想留疤?還是不想留下疤痕?”
我一笑,問著姜翊生,“翊生覺得約莫半指長的傷口,留下幾分比較合適呢?”
姜翊生的手慢慢的抽離開,他既不讓我睜開眼睛,也不讓我把敷在雙眼的冰塊拿下來。
是他所希望的,他希望我做的,我這個做姐姐的當然不會違背的,自己的手壓在眼睛上,等待著姜翊生的回答。
寂靜的房間里,沒了聲響,不能用眼睛看,耳朵變得異常靈敏,心跳聲……一個心跳如雷,一個平和至極,我自己的就是異常緩慢。
等不到姜翊生的回答,我道:“羌太醫(yī),那就麻煩多少留一些,也不枉費我那么用力,什么都沒留下,會讓人失望的!”
不留下疤痕,太后會起疑的。更何況羌青我還不知道他是誰的人,他故意的惹惱姜翊生……不斷的試探姜翊生與我,一會說我的臉治不好,一會又說治得好,這樣的人,他的聲音一樣,似潺潺泉水,聽著好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