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去病輕輕壓了下手,示意先不妄動,隨即朗聲道:“少莊主好興致,不如出了樓閣,與在下下山一敘?”
樓閣二樓的小窗被人打開,嫵媚的燈火照出一個人影來,正是小細(xì)流莊的少莊主?;羧ゲ〔[了瞇眼,此人不忙著自暗道下山,反而有自己攀談,不是為了拖延時間,便是想要破釜沉舟。
“我猜閣下來,是為了她?”少莊主瞇了瞇眼睛,命人將一個人押到了窗邊。
霍去病的眼睛一瞬間瞪圓了,“你怎么又被抓了!”
阿皎沒好氣道:“這是我想的么!”
被少莊主押到窗邊的人,正是阿皎。
霍去病只覺得一口老血梗在喉頭,他都要有種阿皎是站在小細(xì)流莊那邊的錯覺了。
“閣下派出的人,的確都是精良勇士,我也是費了不少力氣,才將此女又抓了回來?!鄙偾f主看著隱隱燈火照亮霍去病的半張臉,得意一笑,伸手劃過阿皎的臉側(cè),“這是我明媒正娶的新婦,小細(xì)流莊的女君,閣下又是以什么身份,來索求她的呢?”
他的手曖昧地在她臉側(cè)流連,阿皎張口去咬,少莊主眼疾手快地撤了手,她齒間狠狠相碰,聽得少莊主低低一笑,“實在是個牙尖嘴利的新婦啊?!?br/> 這一幕刺痛了霍去病的眼睛,他的手在身側(cè)緊緊攢成拳,勉強壓制住聲音中的怒意,道:“少莊主這是要與我談條件?”
“以這女子的性命與你做交易,不知閣下認(rèn)為如何?”
霍去病看著樓閣之上負(fù)手而立的少莊主,將手背在身后,微微一勾,身后的將士得到了這一手勢,悄悄向埋伏著的弓弩手打出手勢暗語。
這一點卻未能躲過居高臨下的少莊主的眼,他微微一勾手,身邊的死士甩出三枚透骨釘,深深插入了那名軍士面前的地上。
霍去病身后的軍士紛紛拔出刀來,氣氛一時凝滯如同結(jié)了冰。
阿皎微微偏頭,透過樓閣中的雕欄看見樓下的死士正在努力地撬動一塊石碑,似是遇到了阻力,便命之前一同帶來的那些百姓過來幫忙,百姓們手上還綁著繩結(jié),婦孺?zhèn)兊推鄩训哪凶觿t被抓去撬動石碑。
而那名被喚做姑姑的侍女懷中正攬著沉眠的柳姬,即便是到了現(xiàn)在,少莊主也不曾丟下他的柳姬。
既然要復(fù)活柳姬,他便絕對不會放過她。
那么,他又為何要與霍去病談條件?
他們在生死關(guān)頭,撬動的石碑,又會起什么作用?
而這些百姓,在這一觸即發(fā)的局勢內(nèi),為何不放走?
樓下紛紛拔刀的聲音,死士撬動石碑的聲音,還有樓下蜷縮著躲在墻角的那些百姓的低泣聲交織在一起,在她的腦中糾纏不休。
腦中有什么霍然劃過,像是夏夜里照亮了沉沉黑夜的一道閃電。
她驚叫出聲,“霍去病,他們在挖掘地道,不要和他談條件,等他打開地道入口,送走了他的夫人,他就無所顧忌了!”
“賤婦!”少莊主大怒,一巴掌將阿皎打得偏過頭去。此女屢屢壞他計劃,早知便應(yīng)早早將她殺了,也不會惹來這么多的事端!
“你敢動她一根毫毛!”
霍去病勃然大怒,正要張弓,少莊主卻將阿皎一把拉過擋在自己面前,“你的手下若敢輕舉妄動,第一個死的便會是她!”
霍去病不怒反笑,“少莊主有何條件,不妨說來。”
這時樓下的石碑已經(jīng)被敲開,連忙有死士上樓來低聲回報,“少莊主,地道已挖開!”
少莊主臉上掠過一絲驚喜,點了點頭,低聲道:“送柳姬下去!我隨后就來?!?br/> 阿皎離他二人極近,聽得清清楚楚,正想開口提醒霍去病,卻被少莊主掐住了下顎,她一個吃痛,根本張不開嘴。
“閣下竟是霍去病?!鄙偾f主偏過頭來,打量下面的霍去病,語帶嘲諷,“霍將軍之名,聲震西域,我亦有所耳聞,卻不知道竟然霍將軍也有這般兒女情長的時候,率兵來攻打我莊,竟然只是為了區(qū)區(qū)一女子?”
“小細(xì)流莊抓捕平民,外通匈奴,以武犯禁,多行不義,便是沒有阿皎,我亦不會袖手旁觀?!被羧ゲ∫蛔忠活D道。
“果真?”少莊主像是聽見什么極為好笑的事情,揚聲道,“把他們帶出來?!?br/> 樓閣的大門敞開,在里面人的驅(qū)趕之下,竟然涌出了百十個平民!
他們腳上帶著腳鐐,手上用草繩綁成一串,像是一條繩上拴著的螞蚱,哀泣著被驅(qū)趕出來,既跑不了,又掙不脫。
“霍將軍之語,大義凜然,叫我也心生敬佩,只是若是這百十余人,和這女子,將軍只能選一方呢?”少莊主眼底帶著殘忍的興奮,聲音也不自覺地輕快起來,終于一切又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,眼看著下面的霍去病勉強壓抑著的怒氣,他便覺得身心舒暢,“依我看來,霍將軍選什么都不吃虧,若是選了百姓,自然能夠收歸人心,賺得大義之名,若是選了佳人,那也是稱心如意,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阿皎心底一涼,看著下面的霍去病。
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,雙眉緊促,一雙眸子黑沉得嚇人。她見過他兩種樣子,一是金城中殺伐決斷的將軍,一是隨她打馬流浪的少年,將軍也好,少年也罷,他總是一副運籌帷幄,從榮不迫的樣子,她從未自他的眼中,讀出過這樣的舉棋不定。
舉棋不定。
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。
是六歲那年,溫姑姑抱著她徹夜不眠的那一夜,是郭行在方圓堂內(nèi),下跪向師祖求娶文姬的那一刻,是聞人過在長生宗和商道之間左右為難的那一眼,是秋雨淅淅瀝瀝中,郭行松口讓楚離帶走她的那一瞬。
她遇見了霍去病,這個人說著不信她,卻一次一次地保她,在金城里頂著包容細(xì)作的名義保下她,在小月氏去而復(fù)返只為了帶走她,追隨著她在沙漠之中夜奔,為了她被囚在長生宗的牢室里,現(xiàn)在又千里迢迢,冒著風(fēng)險,借兵攻入小細(xì)流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