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?”
魏紅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對,咱們大隊就你一個女的,你不上誰上。”
在他潛意識里,還是沒把小柴當女的。
毛腳大夫反問一句:“難道讓我一個大男人上?!?br/>
躺在架車上的馬蘭娟也聽到這話,忍著疼不斷搖頭。
“小魏,小魏……”
馬蘭娟疼得直抽氣,只能不停叫魏紅旗的名字。
“救救我的孩子,他可千萬不能有事?!?br/>
魏紅旗感覺手上一疼,低頭就看見馬蘭娟的手緊緊攥住她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馬蘭娟憋一口氣:“之前跟你對著干,都是我的錯,是我妒忌你,見不得你好,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,孩子他沒錯?!?br/>
她渾身顫抖著,說話速度要比平??焐虾脦追郑稚弦苍絹碓接昧?。
魏紅旗看到她身下被染紅的干草,心底一橫,扭頭看向毛腳大夫。
“你要確保她沒事。”
不再等毛腳大夫的回答,魏紅旗就扶著架車,跟江錚說掉頭。
一陣慌張小心中,馬蘭娟總算被安置下。
毛腳大夫隔著房屋門,跟里頭魏紅旗叮囑。
“先把她褲子脫了,手探探宮口開有幾指?!?br/>
魏紅旗剛要站起來,見馬蘭娟還沒松手,忍不住皺起眉頭。
“你要想孩子好好的,就趕緊放手,聽大夫的?!?br/>
“聽,我什么都聽。”
疼痛刺激著馬蘭娟,她看眼前一片都花,卻還是繃緊神經盯著魏紅旗。
魏紅旗能察覺到她的視線,卻沒功夫去理會。
她蹲在床邊扶著她雙腳,入目一片猩紅,才這么一會的時間,血像水似的浸濕大片地方。
都說女人生孩子是從鬼門關繞一圈,如今馬蘭娟半只腳踩在鬼門關,別說馬蘭娟怕,魏紅旗心肝也在發(fā)顫。
“她還在流血。”
室內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,熏得人作嘔。
毛腳大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:“針剛剛已經扎上,應該等等會止住?!?br/>
魏紅旗根據(jù)吩咐忙前忙后,看到血慢慢停下來,才算松下一口氣。
“停了停了。”
“再檢查一下孕婦的狀態(tài)……”
“不好,人暈過去了?!?br/>
床上,馬蘭娟頭歪在一邊,失血過多讓她看起來臉色慘白。
“掐人中!”毛腳大夫著急地手拍在門上:“千萬不能讓她睡過去。”
……
正堂里。
副隊長聽完毛腳大夫喊的話,腳下一軟,差點坐在地上,好在被身后人給扶起來。
只聽里面尖叫響起,緊接著就是馬蘭娟喊疼的聲音。
一聲聲哀嚎,聽得外面人心里發(fā)慌。
“先去找穩(wěn)婆的人怎么還沒來?”江錚忍不住皺起眉頭,走到門前。
話音剛落,就瞧見跑得滿頭大汗的人回來。
副隊看見第一個沖上去,只看到他一個人回來,立馬質問。
“穩(wěn)婆呢?”
“跑倆生產隊,人家一聽是五里,都不愿意來。”
這個借口忙走不開。
那么借口看天像要下雨,不方便出門。
他擔心大隊里一直在等他,想先回來說一聲。
“現(xiàn)在可咋辦!”副隊聲音帶著哭腔。
隔一面墻,馬蘭娟尖叫聲一陣蓋過一陣。
隊長率先回神:“再去找!”
倒是江錚眼睛尖,瞧見樹根背著奶奶跑過來。
“奶奶來了?!?br/>
江錚趕忙從樹根背上把奶奶放下,簡單講清楚情況。
徐老太聽說魏紅旗一個人在里面,拐棍立馬砸在地上。
“簡直是胡鬧!”
沒生過的人見這場面,不得直接嚇出心里病來。
她走快兩步來到門前,用力敲門:“紅旗,開門?!?br/>
徐老太等門打開走進去,就見魏紅旗雙手滿是鮮血,仔細看就能瞧見,那雙手在抖。
“剩下的我來。”
……
臨近晚上,孩子都還沒生出來。
藍天慢慢被烏云覆蓋,雷電開始閃爍。
咔嚓——
轟鳴聲響起,瓢潑大雨瞬間砸下來,沖刷著大地。
隔著雨聲,一聲嬰兒啼哭穿透傳來。
老五耳朵尖,聽到這聲懷疑地看向江錚:“哥,這孩子是不是生了?我聽見孩子哭?!?br/>
“我也有聽到孩子哭?!睒涓呐亩洌嗦牭降亩际怯曷?。
站在正堂里,有人好奇貼著墻聽屋里的動靜。
副隊手還在哆嗦,整個人原地打轉,什么都聽不進去。
幾分鐘后,魏紅旗打開房門,疲憊地走出來,見到人,臉上才掛上一抹笑。
“生了?!?br/>
江錚心疼地上前靠近,副隊長先他一步沖過來。
“是不是兒子!健康嗎?”
魏紅旗皺起眉頭,倒退一步跟副隊拉開距離。
“是個女兒,沒受早產影響,一切健康?!?br/>
剛出來的哭聲嘹亮。
副隊渾身僵硬,連帶臉上的笑容一起凝固。
魏紅旗看在眼里,想到奶奶的叮囑,把話說完。
“大半個月也算是早產,孩子雖然沒事,但是大姐流很多血,兩年內最好別要孩子,先養(yǎng)養(yǎng)身體?!?br/>
副隊本那張臉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。
任誰看到都知道他不開心。
隊長站在邊上,拍拍他的肩膀安慰:“出這么大的事情,母女平安已經是好事,兩年過的很快?!?br/>
但是打心里,看不上副隊這樣。
如今留下的這幾個人,都是擔心下雨天要是再出什么事情,不至于找不到人,跟著等到現(xiàn)在。
你媳婦生孩子,大家忙前忙后得幫忙,你還有時間在這甩臉子。
安慰兩句,見他依舊沒改臉色,隊長也不再管他。
江錚這才有功夫湊到媳婦身邊,就見她臉色煞白。
“沒事吧?!?br/>
魏紅旗搖搖頭。
隊長這才想起來問:“你出來,奶奶怎么還沒出來?”
“奶奶在幫孩子擦身子,順便讓你去拿幾味藥煎上?!焙箢^這句話,是跟毛腳大夫說的。
撐著腦袋半睡半不睡的毛腳大夫被叫起來。
又問一遍,這才撐著精神,打算朝生產隊那拿藥煎藥。
江錚心疼媳婦跟奶奶,見事情差不多,湊到生產隊長面前。
“孩子生完,我?guī)棠趟齻兓丶伊??!?br/>
副隊這才回神:“能不能再等等,我一個大老粗,不會照顧孕婦孩子,小魏啊……”
魏紅旗到現(xiàn)在還能看到眼前一片紅,聽到這話直接愣言拒絕。
“你不會,我也不會,你父母得孫女應該會開心,讓他們來照顧吧。”
她聽江錚說過,副隊來五里,就來他們夫妻倆。
雙方家里其他人都在縣城,聽說父母都健在。
魏紅旗回身:“我去把奶奶帶出來,咱們回家?!?br/>
“恩。”
等魏紅旗離開,江錚就嫌惡地盯著副隊。
“別拉一張臉覺得誰欠你,生不出兒子只能怨你自己。”
還想拉著他媳婦來照顧人,想什么美事呢。
……
屋里。
魏紅旗一進門就聽到哭聲。
順著聲音看過去,才看到是馬蘭娟。
她上前幾步:“你這種哭法,會哭壞眼睛?!?br/>
徐老太把收拾好的孩子給放在枕頭邊,順手拉過魏紅旗。
“身子是她自己的,她愿意哭讓她哭,哭破天,這女兒也變不成兒子?!?br/>
馬蘭娟梗一下,立馬哭的更厲害。
魏紅旗見此也不管她,拿起拐棍塞到奶奶手里。
“天不早,江錚在外面等我們回家呢?!?br/>
“恩,走吧。”
徐老太今天費不少精神,走路都慢不少。
臨到門口,聽著哭聲最終還是有點不忍心,回頭多叮囑一句。
“你身子底算好,這兩年養(yǎng)養(yǎng),往后也還能生,你還年輕?!?br/>
目光從馬蘭娟身上轉移到剛出生的孩子身上,嘆口氣。
“這女兒,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呀?!?br/>
……
當晚。
魏紅旗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。
一閉眼睛,不是滿室的紅,就是耳邊起此彼伏的哭聲。
她翻來覆去好一會,最終被江錚給抱住。
“睡不著?”
魏紅旗轉過身抱住他,耳朵貼在他胸前聽著心跳聲,慢慢把雜聲趕走。
“江錚,我們能不能晚點要孩子?”
“被嚇到了?”江錚手放在她頭上,一下一下輕輕安撫。
“有點,但不全是因為這個?!?br/>
還有一部分原因,是因為東哥。
“咱們現(xiàn)在的情況太艱難,孩子生出來,也是跟我們受罪,我想晚一點,等我們情況更好一些,行不行?”魏紅旗靠著他,甕聲甕氣地把話說完。
江錚輕嗯一聲:“你不提,我今天也想說這事?!?br/>
他倒是單純被今天的事情給嚇到。
五里女的本身就不多,今天是江錚第一次撞見人生孩子。
馬蘭娟被搬到屋里去,留下架車上大片大片的血,讓江錚忍不住去想,如果那躺著的是他媳婦……
念頭到這就被硬生生給打住。
江錚親了親他媳婦:“如今咱們種植藥材才開始,往后肯定會越來越好,等日子好點,我再把你養(yǎng)結實點?!?br/>
到時候真懷孕,他能幫著照顧,看著,保證不會出現(xiàn)今天這樣的事情。
“奶奶那里呢?”
之前她聽奶奶的意思,是想要抱曾孫。
“奶奶那里我去說?!苯P想了想:“順便問問奶奶,有沒有避孕的藥?!?br/>
魏紅旗手輕拍他一巴掌。
江錚皮糙肉厚,根本沒什么感覺,抓住她的手,理直氣壯道。
“咱們說暫時不要孩子,你總不能讓我一直憋著?!?br/>
“誰跟你說這個了。”
江錚把人摟緊:“知道你臉皮薄,所以我去跟奶奶要?!?br/>
……
魏紅旗也不知道江錚怎么說的。
沒過兩天,江錚就把藥丸子拿回來。
“奶奶說事后吃,都是中藥做的,不會對身子有傷害?!?br/>
大白天在道上說這個,魏紅旗瞪他一眼,拿著他手硬給塞回他口袋。
“你就不能回家再給我?!?br/>
“忘了。”
其實是他著急。
說完不要孩子,媳婦都不讓碰了。
“我看你就是故意的?!?br/>
江錚插科打諢:“你這是從哪來?”
“生產隊。”魏紅旗把手里鉆的布包拿出來,鼓鼓囊囊的:“前兩天不是耽誤了,什么都沒分,今天天一晴,隊長就讓人去領呢,咱們家的我全部都拿回來了?!?br/>
江錚打量著:“媳婦,明年你這包得大一倍?!?br/>
“弄那么大干嘛?”
“咱們明年肯定能翻倍。”
魏紅旗想通什么,看向布包也露出笑。
“那就聽你的?!?br/>
翻倍什么的,也不是不可能。
十一月采收完那會,有部分藥材就已經秋種,明年夏天還能收一茬,那之前春天來了,種子也能先培苗,等收采完,長成的植苗就能種下去,省去春季這一階段的時間,不耽誤秋收。
外加上,去年山上種的一些二年生藥材也能收起來。
魏紅旗跟江錚并肩朝前走,跟他計算著接下來的事。
“年前除去生產隊安排的一些小活,沒其他什么事情,我想趁著還早,早點把年貨置辦上?!?br/>
去年是一點條件沒有,今年情況好點,她想早點準備。
“等進入一月,家家戶戶都在辦年貨,縣城供銷社、糧油店肯定忙,我們不一定能搶過?!?br/>
“就明天?!?br/>
……
兜里揣上錢,帶著票,江錚說走就走。
縣城人流量明顯比之前要多很多,副食品店、供銷社、食品公司全部都排上隊。
江錚掃一圈,視線定格在肉攤那。
“今年過年,咱們也買點肉回去,自從你嫁進來,還沒見過葷。”
“雞蛋不是常吃?!?br/>
在魏紅旗眼里,雞蛋也算大葷。
“那跟肉還是不一樣。”江錚拉著魏紅旗排在肉攤面前的隊伍后。
“不用?!蔽杭t旗還想省點。
她把人拽離隊伍,距離人群遠一點,才小聲嘀咕:“咱們家有雞有兔,過年有肉吃,買肉的錢拿來買點其他的。”
江錚挑眉:“那不是你說要留著下蛋生崽的?”
都不讓他惦記。
“現(xiàn)在不是過年了,跟平常不一樣?!?br/>
這一年來家里的口糧,可全是靠雞蛋跟兔子才撐下來的,時不時帶到縣城跟別人換點票或者糧食之類的。
魏紅旗喂的勤快,雞下蛋都比其他人家的大點,按個算劃算不少,兔肉也不要肉票,人家都愛跟她換。
為這個,她還認識不少縣里人,隔段時間送來點,都能換完。
魏紅旗知道他饞肉,推著他主動答應。
“你放心,今年過年肯定少不了肉,那些公雞、公兔,干吃糧食不下蛋不產崽,也就肉能吃。”
她可是一早就計算好的。
還想著,等過完年開春,再去抱一窩小雞,讓老母雞帶著養(yǎng)大。
等小雞養(yǎng)起來,老母雞基本上也就少下蛋,那時候肉還不算老,大雞賣掉還能回一波錢,正趕上小雞長大繼續(xù)下蛋不斷茬。
至于兔子,本身自己就能生,有些人也不僅僅是想要吃肉,也有想買母兔子自己養(yǎng)。
這樣來,基本都是幾只母的搭配一只公的,一年下來,公兔攢不少。
畢竟小兔子是公是母,只有生出來才知道。
趕著過年,自家宰點,趕親戚再送點。
完美消耗。
……
江錚聽她算得清楚,也就沒再要買肉。
糧油店拎袋玉米面,一小壺豆油,混點雜七雜八的干糧。
副食品店里,花生、瓜子、果子每樣沒買多,湊一起拎著也沉甸甸的。
魏紅旗盯著手里東西,又繞去供銷社,買寫菜籽、種子。
這其中,就有花生。
“又要票又貴,來年我們自留地里自己種?!?br/>
就是種子也不便宜。
不過想到自己做,煮著吃,炒著吃,能變著花樣來,魏紅旗立馬就不心疼。
江錚對這不管:“都聽你的,還差什么?”
“紅紙,大隊長讓我們帶回去的,要寫對聯(lián)、剪窗花。”
江錚走幾步,忽然就停下腳步:“媳婦,你布票帶了嗎?”
“都拿了?!?br/>
她不確定要買什么,索性都帶了些。
江錚露出神秘笑容,空出一只手來抓住她。
“走,咱們去扯塊花布,給你做身新衣裳?!?br/>
“我衣裳還夠穿?!倍及胄履亍?br/>
“這聽我的?!?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