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二春此時焦頭爛額,若僅僅是責罵幾句,他也不至于這般。
關(guān)鍵是他當初簽了協(xié)議,協(xié)議里面對于這種情況的賠償是清清楚楚的。
從前劉桂芝做事認真負責,因而壓根不擔心這種情況,邵二春滿腦子都是掙錢,用不正當?shù)母偁幨址?,將其他的對手全都擠出局,偏偏他又沒有接下這么多訂單的本事。
想要一口吃個胖子,結(jié)果卻將自己陷入這樣的處境。
縣服裝廠責令他在規(guī)定時間補齊違約款,只是他哪里有錢去賠償,這筆錢的數(shù)額是他拿到手錢款的數(shù)倍,是他壓根就賠不了的天文數(shù)字。
而即便得到了他的賠償,對于縣里服裝廠來說,也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,因為邵二春的以次充好,服裝廠的信譽被毀壞,這是多少賠償都補不回來的,周邊區(qū)域已經(jīng)有好幾家大商場,明確表示不會再從服裝廠進貨,這樣一來,服裝廠想要生吃了邵二春的想法都有了。
而縣里的服裝廠,是政/府出資創(chuàng)辦的企業(yè),甚至還是本縣的經(jīng)濟支柱之一,若是邵二春真的還不上錢,那他很可能要面臨訴訟,若是嚴重的話,甚至都有可能坐牢。
邵二春倒是想過要跑,只是到底放不下老婆孩子,他不知道自己離開之后,老婆孩子要怎么辦。
他如今跑到邵瑜這里來,心里都想清楚了,邵瑜能幫忙最好,要是幫不了忙,那就拜托大哥照顧一下孩子們。
邵瑜卻一開口,就打斷了他的念想:“你現(xiàn)在跑不了了?!?br/>
邵二春:?
他都不明白,自己這個念頭只是在心里想一想,怎么邵瑜就知道了。
邵瑜直接說道:“你腦子里在想什么,我難道還不知道嗎?到一個地方,壞一個地方的事,永遠讓別人跟在你身后收拾爛攤子?!?br/>
邵二春說道:“這次不會讓爹收拾爛攤子,我自己跑了就跑了,一人做事一人當,不會牽連你們。”
邵瑜聽到這話,都被他逗樂了,說道:“你說著自己當,到頭來還是要跑,這是要擔當嗎?”
邵二春說道:“我和大哥都分家了,難道這事還能牽扯到他?我只要跑了,他們找不到我,債自然消了?!?br/>
邵瑜聞言冷笑一聲,說道:“跑?你真以為自己能跑?服裝廠的人有那么好騙?你說回來籌錢,他們就會相信?”
邵二春忍不住問道:“難道不是這樣嗎?”
“你去村子口看看,到底有多少生面孔?”
邵瑜每天都會出去溜達一下,自從邵二春出事之后,村子里生面孔就多了起來,這些人多半都是服裝廠派來的人,防止邵二春逃跑。
邵二春即便想跑,要躲過這些人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“他們原來一直都防著我?!鄙鄱哼鲞稣f道。
邵瑜沒好氣道:“你做出這樣的事,還要怪別人防備你?!?br/>
邵二春被說得低下了頭,說道:“那現(xiàn)在要怎么辦?爹要看著我去死嗎?”
邵瑜看了他一眼,說道:“你倒不至于要去死?!?br/>
邵二春聽到這話,心底一松,只當邵瑜還是沒有放棄他。
但邵瑜說道:“只是坐幾年牢,等出來了,你也能重新開始?!?br/>
邵二春瘋狂搖頭,說道:“爹,我不想去坐牢?!?br/>
邵瑜看著他,說道:“該說的話,我早就跟你說過了,你自己一意孤行,一定要搶你嫂子的生意。”
邵二春立馬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,說道:“爹,你能幫嫂子,一定也能幫我,我是你的親兒子呀?!?br/>
邵瑜皺眉不說話。
邵二春又說道:“嫂子什么時候回來?聽說她和服裝廠的人關(guān)系好,讓她去幫我說幾句好話,說不能這件事就算了?!?br/>
邵瑜忍不住笑了,道:“真要是關(guān)系好,她還能被你搶了生意?”
邵二春聞言,倒覺得也確實是這個道理,但還是不想就此放棄,又低聲說道:“爹,大哥是干部,他說不定認識幾個熟人,讓他幫我跟那些閻王說一說?”
“沒事的時候總想不到你哥哥,你現(xiàn)在反倒想到他了。”邵瑜說道。
邵二春也沒啥內(nèi)疚,而是說道:“我這么多年,求了哥哥幾次?要不是遇到這樣的大事,我怎么會找他。”
邵瑜說道:“幾次?我記得的,可就要好多次,從我清醒之前算起嗎?我受傷前一天,你讓你大哥幫你買種子,我受傷前三天,讓你大哥幫著買種子,連錢都沒給,我受傷前五天,你讓你大哥幫忙修籬笆……”
邵瑜一樁樁一件件數(shù)出來,就像是心里有一個賬本一般。
邵二春聞言,頗有些惱羞成怒,說道:“原來爹你一直都在替大哥打抱不平呢,我知道大哥是長子,爹更疼他,但您也不至于連這些事都要替他出頭?!?br/>
邵瑜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,說道:“我要是更疼他,我會這樣分家嗎?”
邵二春心底自然知道親爹更疼自己,也更疼大孫子,但往常他這么一說,邵瑜總會妥協(xié),但這一次邵瑜的態(tài)度卻完全不想從前那樣溫和。
“爹就是怕大哥會吃虧,但我只是要他幫忙說幾句話就好,錢我慢慢還,只要不起訴,不讓我坐牢就行。”邵二春說道。
見他還是不死心,邵瑜將邵大春喊了過來。
邵大春此時身上系著圍裙,手里捏著鍋鏟,聽到親爹的呼喚,立馬走了過來,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邵瑜和邵二春。
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妞妞,在劉桂芝離家的這段日子里,也不知是因為相處增多,還是因為父女天性使然,父女倆關(guān)系突飛猛進,如今在家的時候,邵大春去哪里,妞妞便跟著到哪里。
邵二春看到妞妞這個樣子,微微皺眉,說道:“小孩子就別待在這里了?!?br/>
妞妞見到邵二春,卻嚇得往后縮了縮,躲在邵大春身后。
小孩眼里的驚恐都快要凝成實質(zhì)了,這副不太正常的反應,讓邵瑜多看了兩眼。
邵瑜說道:“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丟人,怕小孩也聽了?”
邵二春聽了這話,心下一梗,但還是硬著頭皮再次催促將孩子弄走。
邵大春見他這般,只能無奈將孩子抱起來,送到房間里去。
“妞妞乖,在這里自己玩一會。”邵大春輕聲叮囑道。
妞妞卻忽然說道:“二叔壞?!?br/>
邵大春聞言皺起眉頭來,若是過去,他只怕立時就要訓斥女兒,覺得她一個小輩不能再背后說長輩的壞話。
但這一次,邵大春認真詢問道:“妞妞為什么覺得二叔壞?小孩子不應該隨便亂說別人壞話哦?!?br/>
妞妞聞言,有些委屈的說道:“二叔說要賣了我,我怕?!?br/>
邵大春聽了,心下一頓,看著女兒,認真問道:“二叔真的說了這樣的話嗎?”
妞妞用力點頭,說道:“二叔說了好多次?!?br/>
“最近一次是什么時候?”邵大春問道。
“前天。”
邵大春聽了心下一顫,又問道:“當時還有別人聽到嗎?”
妞妞搖搖頭,說道:“只有我和二叔,二叔說,要賣了我還債?!?br/>
邵大春聞言眉毛皺成一團,他如今也不知道弟弟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,只能先說道:“下次二叔還說這樣的話,記得告訴我。”
邵大春從屋子里出來的時候,滿臉都是凝重。
邵二春壓根就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,還抱怨道:“大哥怎么進去這么久,是妞妞哭鬧了嗎?大哥,不是我說你,姑娘家不能寵得太厲害了,她長大是要幫家里干活,照顧弟弟的,真要寵成了大小姐,那像什么樣。”
邵大春聞言皺起眉頭,說道:“都計劃生育了,哪里還有什么弟弟?!?br/>
邵二春立馬說道:“大哥,你這個想法就不對了,你都是干部了,怎么能沒兒子呢,是大嫂不愿意生嗎?她要是不愿意生,我來跟她說。”
邵大春即便反應再遲鈍,也能察覺出弟弟今天的態(tài)度熱絡得不正常。
“我不會違反國家規(guī)定,絕對不會生第二個。”邵大春對于孩子男女,卻并沒有弟弟想得那么在乎。
邵二春見大哥不為所動,咬了咬牙,低下聲來,說道:“大哥,你要是信得過我家小寶,以后他就是你和大嫂的親兒子,對著你們像親爹媽一樣。”
他自以為自己提出的條件已經(jīng)是割肉,但邵大春卻只是皺眉,說道:“現(xiàn)在都什么年代了,還搞過繼那一套?我有妞妞就夠了,其他的不做他想?!?br/>
邵二春眼見自己連兒子都舍出去了,也沒能打動大哥,頓時急了。
一旁的邵瑜咳嗽一聲,有些不耐煩的說道:“有事就快點說事,別在這繞圈子,你不吃飯,我還等著吃飯呢?!?br/>
邵大春立馬說道:“爹,飯快熟了,您再等一等?!?br/>
說完他看向弟弟,想知道弟弟找自己的意圖。
邵二春忍不住問道:“飯?煮了幾個人的?我媳婦回娘家了……”
邵瑜直接說道:“你斷給我的孝敬多久了?憑什么留在這吃飯?”
邵瑜說得十分不客氣,又轉(zhuǎn)頭叮囑長子:“家里的東西都看好了,別讓他幫忙拿走了?!?br/>
邵大春點點頭,又看向弟弟。
邵二春折騰半天,都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,此時沒有辦法,只能實話實說道:“大哥,你能不能找人,和服裝廠說一聲,讓他們別起訴我,你也不想有個被起訴的弟弟,對嗎?”
邵大春說道:“我確實不想有個被起訴的弟弟,更不想有個坐牢的弟弟?!?br/>
邵二春聽到這話,眼睛都亮了起來,瘋狂點頭。
邵大春接著說道:“可這一切的關(guān)鍵是在你,不是在我?!?br/>
對于這樣的要求,即便是邵瑜還沒清醒過來,邵大春還是個好說話的人時,他都不會答應,頂多傾盡家財去幫助弟弟。
邵大春能幫的忙絕不含糊,但不能幫的忙,他心里也自有底線。
他也很想拿錢去幫助弟弟,但如今家里的財產(chǎn),其實仔細算起來都是劉桂芝的,邵大春挨了這么多打,得到最重要的教訓,就是他和妻子并不是一個人,他不能替妻子做決定。
“別說我找不到關(guān)系,就算我找到了,你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,這是找再多關(guān)系也遮掩不了的,你必須去承擔這件事。”邵大春語重心長的說道。
從前邵大春話多,長篇大論的教育,邵二春還有耐心聽,畢竟那個時候他能從大哥身上撈到好處,而如今邵大春不給好處,還想讓他繼續(xù)聽訓,邵二春便不樂意了。
“我知道現(xiàn)在大哥升官了,所以瞧不起我這個弟弟了,你哪里是不能給我?guī)兔?,你就是嫌我給你丟人!”邵二春氣呼呼說道。
邵大春耐心解釋,但邵二春卻認準了邵大春就是嫌棄他,一直不依不饒。
“明明都是爹的孩子,憑什么你能進時畜牧站,我就只能在家里種地,我想做點生意改變自己的人生,我有錯嗎?”邵二春憤憤不平的說道,就好像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。
“就憑你大哥敢在冬天下水救人,你就只會在岸上看熱鬧!”邵瑜說道。
邵二春聞言一怔。
邵瑜接著說道:“沒有人攔著你做生意,也沒有攔著你偷工減料。”
邵二春低下頭,說道:“爹就是要眼睜睜看著我去死,你隨便幫幫,我就能度過難關(guān)?!?br/>
“你從來不聽我的話。”邵瑜說道。
“我聽,我以后都聽爹的話,你別不管我?!鄙鄱杭鼻姓f道。
他本來以為自己還能逃往外鄉(xiāng),如今服裝廠的人見天的盯著他,他也很難逃跑,若是他還不上錢,那肯定要去坐牢。
邵瑜定定的望著他,這個二兒子就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主,滿腦子都是掙快錢,聽說有黃金就撒丫子去地里挖黃金,見嫂子掙錢又費勁手段搶生意,完全是不走正道。
邵瑜又看向長子,若長子沒有變化,這兩人就像是兩個極端,一個使勁往自己懷里摟,一個使勁往別人懷里送。
“你現(xiàn)在要是將這筆賠償付了,還能免于牢獄?!鄙坭ふf道。
邵二春頓時滿懷期待的看向邵瑜。
邵瑜繼續(xù)道:“我可以幫你付錢,但你要都聽我的?!?br/>
邵二春瘋狂點頭:“爹,我是您親兒子,我當然要聽您的?!?br/>
邵二春面上諂媚,但心底卻只想著糊弄過去就算了,邵瑜是他親爹,在他看來,給他收拾爛攤子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。
這個便宜兒子心底怎么想,邵瑜怎么能不知道呢,但也沒有放在心上,而是說道:“你家里房子和地,所有錢,全都給我?!?br/>
邵二春頓時苦了一張臉開始哭窮:“爹,不是我不給你,是我媳婦都要跟我離婚了……”
邵瑜說道:“她跟你離婚也好。”
邵二春聞言睜大眼睛,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親爹嘴巴里說出來的。
邵瑜說道:“你這個樣子,確實不像是個能養(yǎng)家糊口、擔當一切的樣子,她跟你離婚,也算是跳出火坑了?!?br/>
“爹,您不為我想想,也為小寶想一想,他可是您唯一的孫子,你就忍心看他沒娘嗎?”邵二春說道。
“我不僅忍心看他沒娘,我還忍心看他沒爹,既然你不愿意,那你就自生自滅?!鄙坭ふf道。
邵二春急了,說道:“好好好,您說要什么就要什么,我絕對不說二話?!?br/>
雖然這樣說著,但邵二春心里還覺得,邵瑜不會對著親兒子將事情做絕。
“你回頭把東西送過來,我們再談?!鄙坭ふf道。
邵二春點頭應了,他心里完成一件事,確定自己不需要坐牢后,這才放下心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