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夜雨青鋒（一）
　　
　　刀光般的晚霞橫在天上，斬得青石鎮(zhèn)一片昏黃，陳徹在睡夢中感到了一絲刀意。
　　
　　他睜開眼，看到一個(gè)清瘦落拓的年輕人提刀立在他的腳邊。那年輕人道：“在下姓韓——”
　　
　　刀光在陳徹的臉上折出亮斑，直視刀鋒讓他感到了一絲暖意，于是他又閉上了眼，繼續(xù)睡覺。
　　
　　鎮(zhèn)上的石街不怎么平整，春草躥滿了大大小小的石縫，陳徹就躺在街上，那些野草倒像是從他身上蔓生出來的。那年輕人一怔，提高聲音道：“小兄弟，站起來說話。你叫什么名字，今年多大？”
　　
　　陳徹慢慢站起，打了個(gè)哈欠，半晌才懶洋洋道：“陳徹，十九?！?br/>　　
　　“原來是陳兄弟。”那年輕人笑道，“我姓韓名昂，是個(gè)刀客！”陳徹又打了個(gè)哈欠，沒說什么，睡眼惺忪地打量著韓昂手里的刀?！菍?shí)在很難稱作一把刀，只是一條狹長開刃的鐵片，一端用布條纏出了握柄。
　　
　　“我的刀不好，”韓昂也低頭看著自己的刀，似有些不好意思，但很快便抬起頭來，“但可別小瞧它。”
　　
　　陳徹嗯了一聲，看看韓昂，又看看地上，似想繼續(xù)躺倒睡覺。韓昂笑道：“陳兄弟，你很困么，我來問你，這里可是青石鎮(zhèn)？”
　　
　　陳徹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　　
　　“那好得很啊?！表n昂手腕一振，那條薄鐵片在早春的涼風(fēng)中發(fā)出嗡嗡低鳴，“早聽人說玉門關(guān)外六百里便是青石鎮(zhèn)，也是西去昆侖的必經(jīng)之地，如此看來，我倒也沒走錯(cuò)路？”說完目光灼灼地注視陳徹。
　　
　　陳徹被他盯了一會兒，老大不自在，只好接口道：“你沒走錯(cuò)?！?br/>　　
　　“如此甚好！”韓昂肅然點(diǎn)頭，“你可知我為何來此？告訴你也無妨，如今正氣長鋒閣已被豬油蒙了心，竟要與‘刀宗’決裂——嗯，看你年紀(jì)這么小，也不像江湖中人，多半沒聽過刀宗的大名?！?br/>　　
　　陳徹道：“聽過的，他是叫云……云什么的?！表n昂道：“云荊山?！鳖D了頓又道：“你連刀宗的名諱都記不住，怕是記性不怎么好，你且來說說，我叫什么名字？”
　　
　　陳徹道：“不知道。”韓昂道：“那我再說一遍，你可聽好了，我叫韓昂，是冀州人——”陳徹道：“你有吃的沒有？”韓昂楞了楞，隨即哈哈一笑，從行囊中取出半張烙餅、一包腌菜，道：“我只有這些?！标悘亟舆^餅吃了起來，半晌沒有抬頭，韓昂笑了笑，正要開口，陳徹忽然道：“我記住你的名字了。”
　　
　　韓昂道：“我還有個(gè)綽號，叫作‘刀震冀北’，那是江湖人稱贊我的刀術(shù)。”說完看著陳徹，不禁有些心虛。其實(shí)三年前他在冀州城內(nèi)的“冀北酒樓”飲酒時(shí)，曾經(jīng)揮刀嚇退了幾名不通武功的鬧事酒客，酒樓掌柜便題寫了“刀震冀北”四字贈(zèng)他，卻并非什么江湖武人的贊語。
　　
　　陳徹吃著餅，嘴里含糊道：“綽號我也記住了?！表n昂臉上微紅，道：“方才我講到，正氣長鋒閣枉顧恩義，許多武林中人也不辨是非，竟要趕赴昆侖謀害刀宗，我來到此地，正是要攔下他們！”
　　
　　說到這里，韓昂來回走了幾步，左顧右看，似乎周遭正有不少人圍著他似的，神情漸漸激動(dòng)。
　　
　　兩人一時(shí)間無話。街上蕩開幾聲犬吠，陳徹轉(zhuǎn)頭一望，卻是不遠(yuǎn)處有幾只野狗奔過。他將吃剩的烙餅遞還韓昂，道：“你也吃點(diǎn)吧。”
　　
　　韓昂擺了擺手，問道：“你今日可曾遇到攜帶刀劍的過客？”陳徹道：“遇過幾個(gè)，都是向我打聽鎮(zhèn)上客棧所在?！表n昂道：“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，你為何不住客棧，卻要睡在街上？”
　　
　　“住不起?！标悘氐?，“我家主人要我在青石鎮(zhèn)等她，她就快到了。我睡在街上，她一到便能瞧見我?！?br/>　　
　　韓昂笑道：“原來你是給人家當(dāng)仆從，你這般懶洋洋的神情，倒真不像能伺候人的。”
　　
　　陳徹道：“我是欠了主人的恩情，不得不還。”韓昂道：“什么恩情，說來聽聽。”
　　
　　陳徹道：“從前我在酒樓做店伙計(jì)，認(rèn)識了一個(gè)小乞丐，每日酒樓打烊后，我便將客人吃剩的飯菜拿給他吃，時(shí)日長了，倒也成了朋友。后來他行乞時(shí)得罪了惡人，被打死了。我想為朋友報(bào)仇，卻沒武功，是我主人幫我報(bào)了仇?！?br/>　　
　　韓昂聽他一口氣說完，不禁有些訝異：“我原以為你不愛說話。”
　　
　　陳徹道：“我現(xiàn)下吃得太飽，睡也睡不著，本該走動(dòng)走動(dòng)，但我又想，說說話也是一樣，多說幾句話便不撐得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