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秋水刻劍(十二)
師徒倆行至玉門關(guān)時,已是早春,原野上茁起了一層嫩草。
兩人在左近唯一的客棧住下,吳重道:“等出了關(guān),再找下榻處可就難了,須得先行備齊吃用之物。”
葉涼道:“聽說昆侖山莽莽千里,不知咱們要去何處?”
吳重道:“昆侖山里有座山峰,名為舂山。古書有云,舂山是唯天下之高山也,百獸之所聚,飛鳥之所棲。”
葉涼點了點頭,道:“我見這家客棧里的住客多半帶了刀劍,莫非都是去殺那人的嗎?”
吳重沉吟不答,只聽門外有個稚嫩的聲音道:“杏花梅花,新摘的杜鵑花!”
葉涼怔了怔,沒想到遠在西域也有賣花的童子,心中不禁一暖。吳重微笑道:“十年未賞過春景了,誰料賣花聲里又識春,咱們出去瞧瞧?!?br/>
兩人來到客棧堂中,買了幾枝花,坐下喝著酒,忽有個裘衣漢子踢開酒桌,疾掠出了客棧。吳重望了一眼那漢子的背影,似有所思。
葉涼見花瓣散落了一地,心中不忍,俯身去撿,抬頭時卻被一名年輕女子撞中了肩頭。
——那女子身著淡紫衣裙,雙頰嫣紅,側(cè)頭看過來,神情驚惶又決絕,杏花猝遇春雨似的清艷。兩人對視的一瞬里,葉涼心中竟莫名閃過了雷纓絡(luò)的名字。
那女子蹙眉欲語,隨即別過了頭,急匆匆出客棧去了。
葉涼怔怔坐下,半晌過去,仍想著那女子頰上一抹異樣的紅,只覺所謂武林第一美人,恐怕也未必能及得上她。
吳重道:“那女子臉色紅得有些古怪,是么?”葉涼點頭道:“想來是一種女子妝容吧?!?br/>
吳重道:“她是焉支山‘無顏崖’的殺手,唉,卻已命不久矣?!?br/>
葉涼心里一顫,驚道:“師父為何這么說?”
“無顏崖的殺手都是女子,素來蒙面行走江湖,不露容顏;只有在刺殺極難對付的高手時,才會揭去面紗,運轉(zhuǎn)一門能激增內(nèi)力的奇異心法,但這心法一旦使出,便活不過半日了。”
吳重嘆了口氣,繼續(xù)道:“此心法催運起來,臉頰殷紅如血,名曰‘半日紅妝’。”
葉涼默然良久,道:“興許那女子只是剛巧涂了紅妝?!?br/>
吳重?fù)u頭道:“先前那穿皮裘的漢子腰上有月牙狀的傷口,那是被無顏崖的彎刀割出來的,他奔出客棧,便是為了躲避那女子?!?br/>
葉涼道:“那咱們?nèi)蛶湍桥影??!?br/>
“糊涂!”吳重呵斥道,“你如今連柴刀都沒了,憑什么幫她?”
葉涼道:“可是……”
吳重正色道:“更何況,那女子與巴山劍客不同,焉支山無顏崖去刺殺的,可未必都是惡徒。”
葉涼道:“那咱們先追上去看看,興許此刻那兩人已分出了勝敗?!?br/>
吳重看了葉涼片刻,頷首道:“也好。”
兩人離了客棧,順著足跡縱馬奔出大半個時辰,撞見那裘衣漢子倒斃在野草間,頸上被切出狹長的一道弧。
葉涼手心微松,這才察覺手里一直緊攥著幾片花瓣,已被韁繩勒得皺碎。
吳重瞥見那漢子手邊的短刀,皺眉道:“這是‘解牛刀’……原來那女子刺殺的是‘游刃坊’的刀客。”
葉涼張望四野,卻不見那女子。吳重道:“咱們再往前行一段?!?br/>
兩人上馬馳出里許,在一條淺溪邊遇到了那女子,她孤零零坐在溪邊,長發(fā)垂在頸側(cè),似在梳洗頭發(fā)。
葉涼欲走上前去,忽被拉住,轉(zhuǎn)頭看向師父,卻見吳重緩緩搖了搖頭。
師徒倆默默看著那女子清洗臉頰、對溪照影,良久過去,忽聽她歌道:
“失我焉支山,桃李無顏色,思君君未歸,歸來豈相識?”
歌聲輕郁,恍如新生的春草在原野上低昂徘徊。吳重輕聲道:“這是無顏崖殺手的辭世之句。”
兩人將這女子和游刃坊的刀客都葬了,繼續(xù)西行,跋涉月余,終于舂山在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