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秋水刻劍(十)
方白道:“不必多禮?!钡灰恍?,又沖著吳重頷首致意,隨即轉(zhuǎn)身而去。
吳重看著方白走出幾步,驀然嘆道:“你當(dāng)真不肯助我嗎?”
“孤負(fù)人間三尺雪,匣中青蛇已成灰?!?br/>
方白搖了搖頭,繼續(xù)朝著木屋走去。
葉涼忽道:“方前輩——”
話說至此,竟突兀地看不見方白了,凝神定睛,片刻后才見青衫晃動,卻已到了梨樹旁,隨即木門微響,眼前一空,再沒有人了。
吳重悵然道:“精騖八極,心游萬仞,來不可遏,去不可止……沒想到一別十三年,方白氣志雖頹,劍意上的修為卻更高了?!?br/>
葉涼道:“方前輩的身法好生奇異,似乎時隱時現(xiàn),若有若無?!?br/>
吳重道:“他能借山川草木藏神,若不想讓你看見,你是極難留意到他的。”
葉涼輕嘆:“那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?!?br/>
吳重道:“方才你叫他,是想說什么?”
葉涼道:“我在方前輩面前使完劍術(shù),心中似乎明晰了很多,卻也新添了不少模糊的念頭……唉,總歸是難以言說,剛才正是想請教方前輩?!?br/>
吳重頷首道:“不必說,也不用去想,且把這些模糊念頭留存心中,日后自有好處?!?br/>
師徒倆離了衡山,返回城中客棧歇息。
葉涼輾轉(zhuǎn)難眠,總是想起那柄銹劍。從前他很是嫌棄那劍,如今沒有了,心中卻頗為不舍。翌日說與師父,吳重笑道:“一把舊柴刀,碎就碎了,有什么要緊?”
兩人自此折向北行。葉涼買了一柄新劍,每到夜深人靜,便尋僻靜處繼續(xù)練那招劍術(shù)。他謹(jǐn)記師父教誨,從不去想山谷中的那場白日夢境,但舞劍時夢中光景也不免掠過眼前。
有時他忍不住從夢中擷來一絲劍意試練,有時便老老實(shí)實(shí)練那練了萬千遍的架勢,只是無論如何,總覺新劍遠(yuǎn)沒有那柄銹劍趁手,常常使不完整式便感手腕僵滯,劍鋒飄忽。他去請教師父,吳重道:“不是劍不趁手,是手不順心。自離了衡山,你心中劍意已然生變,手上卻沒跟上來?!?br/>
葉涼仔細(xì)體悟師父所言,仍是夜夜練劍;漸漸的,只覺每次使出那式劍術(shù),都像初次學(xué)會時一樣陌生。他又去問師父,吳重笑呵呵道:“不錯,不錯。”然而究竟哪里不錯,卻又不肯說了。
但葉涼仍感歡欣,他想師父既說不錯,應(yīng)是練對了路子,每夜練劍愈勤,劍刃一次次定在夜風(fēng)里,有時夜色濃到連他自己也看不清劍尖,但他仍是一遍遍練了下去。
北行多日,師徒倆再度路過洞庭湖,吳重道:“先前咱們?yōu)楸芄?,沒多耽擱,不然興許能見著湖上的‘留影舫’?!?br/>
葉涼道:“那是一條船嗎?”
吳重道:“留影舫既是一艘畫舫,也是武林九大刀派之一,門人用石刀,石色漆黑,在白日里還算醒目,夜晚就極難防范?!?br/>
葉涼道:“門派在畫舫中,料想門徒不多。”
吳重道:“不錯,留影舫人數(shù)雖稀,但那‘畫中留影’的刀術(shù)是極凌厲的?!?br/>
葉涼道:“咱們這回要去湖邊看看嗎?”
吳重想了想,笑道:“若你很想看,咱們就去隨便看一眼?!?br/>
葉涼對武林門派自是頗為好奇,師徒倆當(dāng)即尋了左近的客棧住下,翌日清早,吳重買好了茶點(diǎn),領(lǐng)著葉涼來到洞庭湖畔的一處木亭,道:“咱們在這里歇著,若我記得不差,留影舫不久便會經(jīng)過的。”
兩人飲茶閑談,眺望湖光秋色,但見蘆荷搖曳,沙鷗起落,煙波浩渺,頗壯眼界。只是等了大半日,卻未能見到留影舫。葉涼道:“師父,咱們回去吧?!?br/>
吳重道:“再等等?!?br/>
直到月照洞庭,菱歌漸隱,湖上仍沒有留影舫的蹤影。兩人回到客棧,葉涼道:“趕路要緊,既然無緣得見,那便算了。”
吳重沉默片刻,皺眉道:“明早再去,一定要見。”卻與他先前說的“隨便看一眼”大為不同。葉涼一怔,道:“嗯,能見到自然最好。”
第二天師徒倆起了個大早,又來到湖畔,湖上卻起了白茫茫的霧。葉涼道:“這么大的霧,怕是看不著了?!?br/>
吳重一言不發(fā),站在亭子里張望湖水,半晌過去,忽道:“快瞧,那便是留影舫了!”語聲頗為激動。
濃霧掩映中,一艘畫舫從極近處的水面上滑過,船身質(zhì)樸,不似富貴人家的畫舫那般雕飾華美,但行駛很是安穩(wěn)。葉涼怔怔看著,心頭一陣寧和,又見船頭有兩道人影騰挪躍動,似在交手。
吳重道:“那是留影舫弟子在切磋刀術(shù)?!?br/>
話音未落,霧里綻出幾道細(xì)細(xì)的刀芒,像是白紙上散開了幾縷墨痕。吳重輕嘆道:“畫中行舟,霧里刀影,宛如當(dāng)年初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