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秋水刻劍(十一)
“來殺你?!蹦腔乙氯苏玖似饋怼?br/>
這三字猶如刀刃,伴著寒風灌入耳中,葉涼頓覺頭顱一痛。他低聲道:“師父,咱們要逃嗎?”
吳重仰頭望天,霍然回過了身,大步走向鐵風葉,道:“鐵兄緣何殺我?”
鐵風葉冷冷道:“你既要殺人,當知人也會殺你。”
吳重點了點頭,忽而一笑:“鐵兄怎會知我行蹤?是不是一個姓秦的白馬盟弟子告訴你的?”
鐵風葉漠然不答,手中長刀折映雪光,明暗不定。
葉涼見他年約四十,滿身雪沫,長發(fā)結了霜,髯須一根根凍如虬枝,仿佛已在冰天雪地中等了許多時日。
吳重嘆道:“我要殺的人,可并非鐵兄,鐵兄也不必殺我,你我不妨各行其是?!?br/>
鐵風葉冷笑道:“不錯,青鹿崖上血色已舊,吳兄的心腸也冷得多了?!?br/>
吳重噓出一口氣,來回踱步,忽然急道:“鐵兄!非我一人要殺他!”
“是么,”鐵風葉嘴角露出誚笑,“還有誰要去昆侖?”
吳重道:“許多人都會去,龍鈞樂怕是已到了?!鳖D了頓又道:“玄真教的掌教、停云書院的山長,也會去的。”
鐵風葉沉吟片刻,忽道:“方白去不去?”
吳重略一猶豫,搖了搖頭。鐵風葉神情微變,又道:“衡山還有別的人去么?”
吳重道:“衡山‘夜雨’、‘風雁’兩大支脈的劍客,都以方白為尊,他既不去,誰還肯去?”
鐵風葉緩緩道:“如此說來,沒了方白那一劍‘雨梳風帚’,你們未必能克制那人的刀意?!?br/>
“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?!眳侵厣袂猷嵵仄饋恚疤祜L峽是武林九大刀派之首,鐵兄身為掌門,亦是‘正氣長鋒閣’七位閣主之一,為何卻一意孤行,不肯與其余閣主勠力同心,共成此事?”
鐵風葉冷笑道:“正氣長鋒閣以停云書院和玄真教為首,鐵某只是個弄刀的粗人,插不上話,也不想湊這個熱鬧。”
吳重嘆道:“看來你我言盡于此了?!?br/>
鐵風葉道:“非你一人要殺他,但唯有你,或許才真能殺死他。我知你甚深,實不敢放任你去昆侖?!?br/>
吳重苦笑道:“鐵兄未免太看得起我了?!?br/>
鐵風葉道:“此去黃泉,請君珍重?!?br/>
吳重道:“既是如此,請留我徒兒一命?!?br/>
鐵風葉搖了搖頭,道:“他是你的弟子,所知恐已深,留不得。”
吳重一愕,怒道:“那不成?!?br/>
鐵風葉淡淡道:“成不成,不是吳兄說了算的?!?br/>
吳重愣住了,沉默良久,輕聲道:“他什么都不知。鐵兄聽我一言:若留他一命,于今后武林大有用處。”
鐵風葉仍然搖頭。
吳重哈哈一笑,道:“天無絕人之路,世有絕人之刀,鐵兄,你我相識二十年,今日你要絕我嗎!”
說到后來,嗓音已近嘶吼,壓低了寒風,在曠野中遠遠蕩了出去。葉涼顫聲道:“師父,你不用……”
吳重卻看也不看葉涼,直視鐵風葉道:“我這徒兒天賦絕頂,乃是劍道上舉世無雙的奇才,他日必有大成。還望鐵兄,三思?!?br/>
鐵風葉冷笑道:“天賦絕頂么,比起你來如何?”
吳重道:“比我要高。”
鐵風葉神情一肅,轉頭打量起葉涼;半晌才道:“好,我不殺你這徒弟,但不得不殺你?!?br/>
吳重倒退一步,整頓衣袖,長揖道:“多謝成全?!?br/>
葉涼拔劍在手,道:“師父,何必求他,咱們和他——”
“閉嘴。”吳重霍然瞪向葉涼。
葉涼心神為師父目光所震,一瞬里張口結舌,莫名想起數(shù)月之前,在下山前夜,他也曾見過師父流露出這樣的眼神。
那晚他去江邊洗劍回來,進屋時撞見師父正給爐膛添火,腳邊書箱翻倒,師父將書一卷卷地都燒了。他訝然道:“師父,不要這些書了嗎?”當時師父道:“此去再不回來,留之無用?!睅煾刚f這話時蹲如石雕,側頭望過來,便是跟此刻一般的眼神,沉靜孤絕,像灰土上冷冷橫了一線白霜。
葉涼點了點頭,不再多言,眼中流下淚來。
吳重淡淡一笑,道:“我死之后,你不必再去昆侖。南返路上若遇危難,可去淮州簌玉館尋……嗯,尋那人相助?!?br/>
鐵風葉冷眼看著,忽道:“何必聒噪,只要能接我一刀,我便不殺你如何?”言畢揚手一刀,斬向吳重頭頸。
葉涼不及思索,抬手便使出師父所傳劍法,擋在吳重身前,刀劍交擊聲在風里揚開。
鐵風葉冷哼收刀。葉涼又驚又喜,道:“我接住了這一刀!”
鐵風葉道:“吳兄,你還有話說么?”
吳重道:“多謝手下留情?!?br/>
話音未落,葉涼忽覺心跳一滯,像是有一片滾燙的青色的玉在胸口迸裂,熱流蔓延到四肢,隨即重重地摔在地上,手里的劍也斷成了兩截。
他正覺周身僵痹,忽聽身后有人輕吟:“舊游舊游今在否,花外樓,柳下舟?!薄懔εゎ^,卻見數(shù)十丈外的矮坡上立著一人,白衣勝雪,正欲舉步下坡。
鐵風葉與吳重也望向矮坡,吳重道:“鐵兄,請快動手吧?!辫F風葉橫刀一振,將斬未斬之際,卻露出斟酌的神色,似猶豫不決。霎時間葉涼心弦劇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