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?石越自是知道趙頊在想什么，他微微一笑，道：“陛下，兩稅法改革之事，還須待財政紆緩，臣想與陛下約定，若國庫連續(xù)兩年盈余達(dá)到一千萬貫，或者連續(xù)三年盈余達(dá)到八百萬貫，便請陛下允臣此議?！?br/>
????趙頊輕輕抿了一口酒，沉思半晌，方道：“卿何不到時再議？”

????“陛下，減稅之恩，當(dāng)自上出。今日陛下若與臣許諾，則自此之后，臣必?zé)o一言及此。陛下何必以此大恩歸于大臣？”

????趙頊恍然大悟，許久才嘆道：“卿真忠臣也。朕便與卿立此約?！?br/>
????“陛下圣明?！?br/>
????趙頊點點頭，喝了幾口酒，見石越只是端坐，不由取笑道：“如何卿也變得拘謹(jǐn)？今日并無御史糾儀，卿不必如此小心?！?br/>
????石越不好意思的笑著端起酒杯，輕輕抿了一口，道：“臣這些日子，倒是心事太重了?！?br/>
????“亦不必如此。滿朝大臣中，惟有卿不懂享樂?！?br/>
????“范仲淹言，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。臣以此句，時時自勉。遼、夏之患不除，陛下之志便不得逞，臣得陛下知遇之恩，豈敢言‘享樂’二字？冠軍侯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，臣較之古人，已是慚愧?！?br/>
????趙頊默然良久，嘆道：“聞夏主年不過十五，未知賢愚。而遼主真英杰也，昨日軍報，聞他擢一小校于營中，授三千精騎，突入上京，斬敵三百，耀武而去。遼主亦已親率大軍北上?！?br/>
????“陛下可知小校何名？遼主以何人留守？”

????“以蕭惟信守南京，蕭素留守中京。小校之名，卻不得而知。”

????“此悍將也，不可不知其名。當(dāng)責(zé)令司馬夢求打探真切。”石越實在大吃一驚，從中京至上京有數(shù)百里，孤軍深入而能全身而退，必是行動迅疾如風(fēng)而膽色過人方能辦到。

????“遼主行事用人，皆可稱英主。盟約之事，實費思量。文彥博曾上策道，可遣使致遼主言：昔有盟約，無須再訂，以免示天下以隙。若要再定，則兩國之君當(dāng)親約于宋遼邊境，遼主必不能來，此議自罷;或者，竟許其盟約，然互市須增加為戰(zhàn)馬五萬匹，民馬十萬匹?！?br/>
????“遼國正在內(nèi)戰(zhàn)，絕無可能互市十五萬匹馬，更何況還有戰(zhàn)馬。這亦是拒絕盟約之意。以臣之見，此時不必自絕于耶律浚，他日若要尋一借口，并不太難。臣以為，與其如此咄咄逼人，不如一口答應(yīng)遼主，雙方可重締盟約，約為兄弟之國，然而兩國必須開放邊境，許可官民全面通商，并約定關(guān)稅。如此大宋之商品，可以直達(dá)遼國內(nèi)地，而遼國所產(chǎn)之馬、牛、羊等物，亦必然源源不斷運來大宋。如此定約，若耶律浚拒絕，則天下皆知是遼國無誠意，而非我大宋無誠意;若其同意，則運來大宋之馬匹，自也不會短少。異日他不斷絕此商約，則遼國情弊，必然全落入我大宋掌握之中，其民衣我大宋之衣，用我大宋之物，以其之馬，裝備我大宋之兵，長此以往，遼國必為我大宋之附庸;若其斷此商約，則內(nèi)得罪于本國百姓，外則失信于天下。大宋從中獲利之民眾，亦必然支持朝廷用兵懲罰，如此天下形勢，盡利于我，豈不勝于斷然拒絕？”

????趙頊從未聽說這種用通商的方法來影響一國的策略，不由將信將疑，道：“此計甚奇。然我大宋之情弊，不亦盡然落入遼人之手？”

????“若如此說，亦無甚錯。然則敢問陛下，是大宋的商人多，還是遼國的商人多？再則當(dāng)年耶律德光曾經(jīng)攻破開封，真宗時遼軍亦曾至澶州，河北道路，于遼國有何秘密可言？倒是燕云淪陷已久，遼國道路，我大宋惟一二使者曾至，再不知其虛實。若如此說來，臣以為還是我大宋得利多，遼人得利少。天下事，興一利，必有一弊，惟其利害相權(quán)，孰輕孰重而已?！?br/>
????趙頊聽石越說起當(dāng)年耶律德光之事，又提及澶州之盟，不由苦笑，自嘲道：“大河以北，遼國的確是輕車熟路。”

????“陛下，宋遼之間，實無甚了不起的秘密可言。蘇軾的詩詞在岳州寫就，汴京與中京幾乎同時傳唱，遼國在大宋，焉能無細(xì)作？倒是大宋細(xì)作潛入遼國不易。故通商之利，于大宋而言，遠(yuǎn)勝于弊。臣以為遼主眼下，亦是兩難。耶律洪基在位多年，百姓困苦，而耶律浚方一即位，便逢國中大亂。他既要安撫百姓，又要大舉用兵，國內(nèi)用兵，如何去就糧于敵？若與大宋通商，結(jié)好盟約，他眼下之利，一則無后顧之憂，二則可使百姓稍得紆緩，減少民怨。但他若能料及長遠(yuǎn)，則必知此事于遼國，實是一個巨大的陷阱，總有一日，要逼得他自毀盟約。耶律浚是否答應(yīng)，還在兩可之間?！笔街肋|國與宋朝全面通商，除非宋朝大量購買他們的牛馬羊以及藥材之類，而且嚴(yán)格控制貴族對于奢侈品的購買，否則遼宋之間的貿(mào)易逆差，必然越來越大，遼國主動毀約，幾乎是百分之百的事情。因為當(dāng)時而言，遼國既便想轉(zhuǎn)變成依附性經(jīng)濟(jì)，宋朝也未必有足夠的對外購買**來配合，所以貿(mào)易逆差的結(jié)果，只能是遼國財政的惡化。當(dāng)然，也未必沒有理想上的可能性，比如遼人養(yǎng)綿羊、學(xué)會剪羊毛，而大宋的紡織業(yè)則以羊毛為主;同時大宋百姓生活水平上漲，大量購買遼國的牲畜，以滿足對肉食的需要等等……但目前來看，石越對此基本不抱任何希望。石越畢竟沒有同時身配宋遼兩國相印。

????但在趙頊而言，這位大宋朝的最高統(tǒng)治者，雖然這一兩年來對于海外貿(mào)易表示了一個支持的態(tài)度，并且也享受了相當(dāng)?shù)暮锰帯５强偟膩碚f，一種思維慣性之下，他對于貿(mào)易能給國家?guī)淼睦妫瑓s也沒有很深刻的認(rèn)識，因此也實在談不上什么熱情可言。特別是以往與遼、夏、大理的互市，對于大宋來說，與其說是為了賺取利潤，倒不如說是為了安撫四夷，換取邊境的安寧。象石越這種極富侵略性的主動通商策略，若非是迫于軍事、政治上的壓力，兼之對于遼國的馬匹還有一點興趣，趙頊幾乎不會認(rèn)為有值得他思考的價值。但此時他卻不得不循著石越的思維考慮下去，以權(quán)衡其中的利弊得失。

????沉吟許久，趙頊忽然問道：“卿道長遠(yuǎn)來看，于遼國是一個陷阱，朕未解其意。”

????石越不由愕然，他這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許多在他看來是常識的東西，趙頊卻未必知道。忙解釋道：“陛下，以宋遼兩國通商的情況來看，陛下以為會是大宋商人掙遼人的錢多，還是遼人掙我大宋的錢多？”

????“自是我大宋商人掙得多?！?br/>
????“正是，而且兩國通商規(guī)模越大，則我大宋商人掙得就越多。若將從外國購買商品叫進(jìn)口，賣出商品叫出口，出口多于進(jìn)口叫順差，進(jìn)口多于出口叫逆差的話，那么兩國通商規(guī)模越大，大宋之貿(mào)易順差則越大，隨著這個順差慢慢擴(kuò)大積累，遼國的財政必有一日要全面崩潰?！笔讲粎捚錈┑南蚧实劢忉屩恍┵Q(mào)易上必用的名詞，“試想，一座普通擺鐘賣到遼國，便可以換取十匹馬。此外大宋的絲綢綾緞，甚至棉布衣服，還有瓷器，紙張，甚至染料，還有從海外進(jìn)口來的香料，無一不深得遼人喜愛。果真全面通商，遼國對大宋的貿(mào)易逆差，遲早會積累到一個讓耶律浚寢食難安的地步。但他若要輕率用兵，則內(nèi)必招致民怨，外則失信天下。故此，臣說這于遼國，實是一個陷阱?！?br/>
????趙頊又想了好一會，終于點點頭，恍然大悟。既然想明白其中關(guān)鍵，不由笑道：“朕不料通商竟然能有如此奇用。”

????“若規(guī)模不大，則亦無用。漢之匈奴，夏之元昊，皆深明此道。胡人凡欲大有為者，皆絕漢俗，用胡俗，其所懼者，實際亦是通商。若非此非常之時，耶律浚斷然不會答應(yīng)?，F(xiàn)今卻是有了一絲機(jī)會，畢竟眼下兩國相好，互相通商，于他有眼前之利。”石越對于耶律浚是不是會答應(yīng)，并無把握。

????“無妨，若其拒絕，則是其無誠意。惟須善擇使者?！?br/>
????石越知皇帝已然采納，笑道：“使者不難，可以衛(wèi)尉寺卿章惇為正，黃庭堅為副。章惇有膽色決斷，黃庭堅知文章禮儀，必能不辱使命?！?br/>
????“然衛(wèi)尉寺諸事草就，章惇或不可輕離?！?br/>
????“陛下何不問章惇？臣以為無妨。且此次出使，非比尋常。既已決定盟約，則不可再公開支持耶律伊遜。窺探遼國三方內(nèi)情，從中為朝廷謀取最大的利益，此事非章惇不能辦?！?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