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日。
????長安城,驛館。
????一個灰袍男子背手站立欄邊,默默地看著驛館的人員替一匹黑色的駿馬換馬蹄鐵,夕陽的金光灑在他烏黑的長發(fā)上、肩膀上,僅從背面看去,就已知此人俊逸不群。
????“鎮(zhèn)卿!”
????灰袍男子轉(zhuǎn)過身去,赫然竟是吳安國。看清喚他之人后,他的臉上不禁閃過一絲訝異之色,道:“田兄!”站在他面前的,竟然是田烈武!
????“你如何會在此處?現(xiàn)在到處在傳言,道是平夏城大捷,你不是在高遵裕部下么?”田烈武看起來似乎比他還要驚訝。
????吳安國默默搖了搖頭,略帶諷刺的說道:“是駐陜西路安撫使司監(jiān)察虞侯、致果校尉向安北要召見我?!?br/>
????“向安北?!”田烈武大吃一驚,問道:“你犯了軍法?”
????“驕橫跋扈,目無長官,有違軍中階級之法?!眳前矅旖俏⒙N,譏諷之情見于言表。
????“戰(zhàn)爭方起,便是有過,也應(yīng)當軍中處罰,以便效用,如何還要遞交帥司處置?”田烈武大搖其頭,卻不去問吳安國是不是真的“目無長官”。
????吳安國臉色卻漸漸黯淡了下去,嘆道:“部下都死光了,呆在平夏城,又有何益?”
????“?。坎皇谴蠼輪??”
????“什么大捷!”吳安國冷笑道,“雙方死傷差不多,不過是擊退了西賊的進攻而已。兩個翊麾校尉殉國……”說到這里,吳安國突然想起薛文臣平素對自己的關(guān)照,王儻戰(zhàn)死前說的話,“忠烈祠相會!”他不禁輕聲的念了出來。
????“什么?”田烈武顯然是沒有聽清。
????吳安國猛地一驚,回過神,目光又移到那匹黑色的駿馬身上,淡淡說道:“沒什么。”沉默了一會,終于想起田烈武本來應(yīng)當在京師,便又問道:“田兄如何也到了京兆府?”
????提起此事,田烈武不由得興高采烈起來,笑道:“我是調(diào)至龍衛(wèi)軍任權(quán)軍行軍參軍,準備先至帥司報到?!?br/>
????“軍行軍參軍?”吳安國不覺愕然,軍行軍參軍,最低也需要正八品上的宣節(jié)校尉才可以擔任,而自己與田烈武在軍中資歷相儔,卻不過是從八品上的御武校尉,文煥以武狀元從軍,也不過是正八品下的宣節(jié)副尉,這田烈武如何卻是官運亨通至此!
????“只是代理而已?!碧锪椅洳缓靡馑嫉匦α诵Γ溃骸斑€有個‘權(quán)’字,我只是宣節(jié)副尉,資歷不足。因金將軍竭力推薦,才有這次機會?!?br/>
????“恭喜?!眳前矅靥Я颂?,他對田烈武的官運,倒并不嫉妒。軍行軍參軍的確是升官之途,按大宋禁軍轉(zhuǎn)遷之制,一般來說,指揮使不能直接升為營副都揮使,而須先至軍一級擔任軍行軍參軍,然后方得升遷。田烈武一朝至此,升遷自然是指日可待。不過他卻不知道,田烈武之所以能調(diào)任龍衛(wèi)軍行軍參軍,很大的原因是因為田烈武深得其長官金彥的欣賞,兼之又有薛奕的推薦信。
????田烈武沒在意吳安國的神態(tài),撓了撓頭,笑道:“論打仗的本事,我遠不及你,若是鎮(zhèn)卿你也能來龍衛(wèi)軍就好了?!?br/>
????此時正值吳安國倒霉之際,若是換作別人口出此言,他必然要以為是譏諷之言,立刻便要變色。但這話由田烈武來說,吳安國卻知是出于至誠,當下只是微微一笑,道:“世有伯樂,然后有千里馬!”
????“什么伯樂?千里馬?”田烈武哪里又讀過韓愈的文章?一時丈二和尚——摸不著頭腦,想了一會,方笑道:“若說馬,聽說龍衛(wèi)軍的馬倒全是好馬。鎮(zhèn)卿,你看這匹馬怎樣?”他手指的,正是不遠的處那匹黑馬。
????“此馬頭高而頰瘦,耳小而向上有力,眼大而鼓,嘴鼻寬大,馬鬃不厚,腰肢不長不短,馬肚亦不大,后腿微曲,馬蹄不大不小,毛色純黑而亮,額頭更有白斑,真是好馬!”吳安國一向少言寡語,此時卻是一口氣贊來,顯然對這匹馬已是觀察良久,又甚是喜愛。
????田烈武聽了個目瞪口呆,半晌方笑道:“鎮(zhèn)卿真是知馬。我雖知道這是匹好馬,但卻說不出這許多好處來。可惜這匹馬不是我的座騎,否則當送給鎮(zhèn)卿。”
????“這是誰的馬?”
????“是種諤將軍的馬,皇上這次任命種將軍為龍衛(wèi)軍都指揮使?!?br/>
????“種諤嗎?”吳安國點點頭,道:“不知比之其幼弟種誼如何?”
????“這……”田烈武別說是不知二人高下,縱然是知道,也不敢亂說。
????吳安國卻毫無顧忌,“種誼將軍治軍嚴整,臨陣對決,料敵先機,實是國之良將。只是用兵太過保守,有點不思進取。此國朝名將之通弊。種諤幾年前曾敗于西夏,因此關(guān)中傳言,種子正雖與其兄種古、弟種診并稱‘三種’,然只怕尚皆不及其幼弟種誼,更不及乃父種團練多矣……”
????“鎮(zhèn)卿不可造次胡言……軍中嚴階級之法,誹議長官,其罪非小?!?br/>
????“大丈夫何必畏畏縮縮!”吳安國哼了一聲,譏道:“種家久在西軍,天下皆道‘種家將’,久聞種子正之志,是想占據(jù)橫山。然我料定其今雖為龍衛(wèi)軍都指揮使,亦無能為也!”他話音剛落,就聽到背后有冷冷的說道:“是嗎?”
????吳安國與田烈武不料有人偷聽,不由吃了一驚,忙回頭望去,卻見是一個身著布衣的中年漢子,挽了衣袖,露出了結(jié)實的小臂。一張國字臉上,劍眉入鬢,雙目炯炯,頗見豪氣。他雖然粗衣布服,但站在那里,不知怎地,竟有一股領(lǐng)袖群雄的風范,倒似是統(tǒng)率過千軍萬馬一般的人物。只是打量吳安國的眼神,卻頗為不善。二人皆不認得這是何人,吳安國便冷笑道:“足下有何指教?”
????中年漢子冷哼了一聲,道:“我剛才聽你說種家將名不副實,又說種子正不能成其志,便想問個端的?!?br/>
????“我為何要對你說?”
????“莫不成閣下只是個只會背后嚼舌根的小人?!”中年漢子淡淡說道,神色之中便隱隱流露出一股不屑之意。
????吳安國自然知道對方是激將之計,但他性情本就桀傲不遜,此刻又被這人以言語擠兌,竟傲然說道:“我若能說出來個道理來,又當如何?”
????那中年漢子淡淡一笑,指著那匹黑馬,道:“若能說出道理,我將此馬贈予你?!?br/>
????吳安國不由哈哈大笑,譏道:“你這漢子,打的好大誑語!”
????中年漢子冷冷道:“你如何說我是打誑語?”
????吳安國指著黑馬,冷冷說道:“這馬分明是種子正將軍所有,你欺我不認得種子正么?我卻是見過的?!?br/>
????“不錯,我也認得?!碧锪椅湟舱f道。
????“一個時辰之前,這馬已歸了我。眼下便是我的了!”中年漢子淡淡說道,但也不知怎地,他口中所說全是不可思議之事,但他那種淡定從容的神色,卻讓給吳安國與田烈武有一種強烈感覺:這個人決不是說謊之人。因此雖然不免將信將疑,卻沒有出口質(zhì)疑。中年漢子頓了一下,笑道:“如何?閣下且說個道理出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