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?杭州知州府九思廳。
????石越坐在上首，彭簡次之，其實便是薛奕、張商英、蔡京等人，以下是簽書判官廳公事、錄事參軍、戶曹參軍、司法參軍、司理參軍等等杭州府的幕職官、諸曹官，再下便是各縣令丞、主薄、縣尉。*以及幾個新近在杭州招攬，幫助處理政務(wù)的幕僚則站在石越身后。杭州的重要官員，幾乎都到齊了。
????“元長，市舶司的情況如何？”石越目光首先移向蔡京。
????蔡京連忙站起，恭身答道：“回大人，臺風季節(jié)過后，新建的船只加入船隊，下官與薛大人商議后，分成兩只支隊，又走了高麗、倭國兩次，托賴大人洪福，一切順利，收益頗為可觀。雖然途中撞礁折損一只大船，損失了一百單三名水手，但除去撫恤之后，贏余亦將近七十萬貫。兩國對天朝物產(chǎn)，非?？誓?。只是……”
????“只是什么？”居移體，養(yǎng)移氣，石越在杭州近兩年，高高在上，神態(tài)語氣中，已經(jīng)自有一種威嚴。
????蔡京笑道：“只是朝廷有嚴令，儒教經(jīng)典，重要的政令史書典籍，不可賣給夷人。便是契丹求書，或靠走私，或求恩賜，法令上是不準賣的。而民船之中，因為兩國對天朝文物非?？誓剑滟F人往往以數(shù)百金的高價求書，這種走私行為，屢禁不絕，頗為傷神?！?br/>
????石越心里不由一怔，他自現(xiàn)代來，只知道各國恨不得把自己的文化推銷給別國，哪里還記得中國古代曾經(jīng)有這種禁令？正沉思之間，*走他耳旁，低語幾句。
????石越想了想，微微點頭，笑道：“高麗使者金德壽也曾幾次求書，如今竟在西湖學院樂不思蜀了。朝廷對高麗一向另眼相待，想來賣給高麗《九經(jīng)》、子、史等書，必會恩準。市舶司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，這些事情，元長你不必太費神了?！?br/>
????蔡京聽石越語氣，倒似乎是支持向這些國家賣書，連忙答應(yīng)。彭簡輕輕咀嚼這番對話，意味深長的看了石越一眼，通判一職，本就有監(jiān)視知州之意，若是石越公然違背朝廷法令……彭簡不由想起家里呂惠卿那封充滿暗示的書信。不過是否要卷入太高層的*之中，彭簡現(xiàn)時依然拿不定主意。
????石越卻根本沒有注意彭簡的眼神，對眾人笑道：“七十萬貫，除去本錢之外，補足鹽茶之稅，綽綽有余了。本府已經(jīng)向朝廷給蔡元長、薛子華二位請功，朝廷已下令，二位都加飛騎尉勛號，本官、散階，各進一級，以為獎勵?！?br/>
????雖然說宋人對散階、勛級這些東西，其實并不太看重，但是做為資歷來說，也是自有其意義的，一級一級往上爬，畢竟是大部分人的常態(tài)。蔡京和薛奕心里不免暗自高興，連忙出列拜謝。
????石越又轉(zhuǎn)過頭，對薛奕說道：“子華，明春之后，再度出海，你有何建議？”
????薛奕不假思索的朗聲答道：“卑將以為，往高麗、倭國的航線，雖然還不能說非常熟悉，但是往返數(shù)次之后，也已不太陌生。夏、冬二季，則在港操練水手，春、秋二季，則出海經(jīng)商，正是以軍養(yǎng)軍之道。因此這兩條航線，不應(yīng)當放棄。明春之后，卑將雖然想自領(lǐng)一隊，前往大人書中所說的南洋諸國，開拓新的航線，但是所憂者，是高麗、倭國這邊無人主持，水手若無人節(jié)制，難免上岸滋事，到時反而不美，甫富貴雖然曉夷語，能經(jīng)商，卻少了威嚴，況且無朝廷之令，也不能隨便讓人領(lǐng)軍?！?br/>
????“人才難得??！”石越也不禁嘆息，“船隊中的船長，竟無一個人才？”
????“他們率領(lǐng)一只船還可以，若要率領(lǐng)船隊，代表朝廷與夷國官員交涉，終究是沒有那個能力?！毖葦嗳环駴Q。
????“這件事再議吧。”石越無可奈何的擺擺手，他心里也明白，人才這種東西，有時候還真的無可奈何。
????薛奕又說道：“另外官船水手挾帶私貨嚴重，卑將與蔡大人商議，認為既然禁之不絕，不如干脆允許水手攜帶一定量的私貨，這樣也能提高水手出海的士氣，特請示大人？”
????石越笑道：“這種事情，你們兩個決定便可以了?！?br/>
????錄事參軍趙思愷見石越與薛奕說完，把目光投向自己，連忙出列說道：“大人，卑職這一段，收到不少關(guān)于司法參軍鄧義、司理參軍宗曉文收受賄賂的傳聞，還有一些投訴……”
????宋代地方之制，錄事參軍協(xié)助知州掌州院庶務(wù)，同時糾察諸曹參軍；而司法參軍負責議法斷刑，司理參軍負責訟獄等事，二人對涉及法律之事，給出自己的意見，最后由石越與彭簡決定。自從石越建船隊出海經(jīng)商，又修茸海港、碼頭、道路、橋梁，鼓勵商業(yè)以及當時的簡單工業(yè)之后，雖然市面繁華，杭州來往人口急驟增加，百姓因此獲益。但是一利相隨，必有一弊。杭州府及到兩浙路提點刑獄衙門接到的訴訟，也明顯增加了——這是在考績方面，對石越最不利的一個方面，因為當時是以訴訟越少，就證明治績越好的，而杭州的訴訟，卻是明顯增加了，杭州的司法參軍、司理參軍，也因此成了一個受人關(guān)注的位置——畢竟石越也罷、彭簡也罷，不可能詳細的調(diào)查每件案子，所以的事情，都要由他們先給出意見。
????石越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，冷笑道：“收受賄賂？”
????鄧義、宗曉文連忙站起來，高聲辯道：“絕無此事！趙思愷，你不可血口噴人！”
????趙思愷卻不去理他們，徑自從袖子中拿出一疊卷宗，遞給石越，一面說道：“莫家商船與李家商船在出海時不慎相撞，李家告到府衙，鄧義、宗曉文收受莫家賄賂各三百貫，最后判決有利于莫家；種家與文家合伙買船購貨出海，種某不幸在船上身亡，文家吞占種某股份，種家告到府衙，鄧義、宗曉文收受賄賂各一千兩，最后判決有利于莫家；又顏、肖、李三姓合伙出海經(jīng)商，海船碰撞損壞，三家因負責損失不同而產(chǎn)生爭議，鄧義、宗曉文收入顏家賄賂，判決偏向顏家；又夷商與一華商發(fā)生爭斗，毆傷華商，按大宋律，夷人相毆，由夷人處置，夷人與華人相毆，按大宋律處置，夷商被判勞役，宗曉文收受賄賂，夷人被勞役之后，竟可逍遙法外……”
????石越揮手止住趙思愷，奇道：“這些事情按例不是應(yīng)當由市舶司處置的嗎？”
????蔡京一臉尷尬，連忙起身說道：“因為以前提舉市舶司都是由知州兼任，所以……”
????其實不僅僅是府衙接到了大量的這類訴訟，各縣也不能避免，特別以市舶司衙門治所所在地的錢塘為甚，錢塘縣令周邠對于轄區(qū)這種民事訴訟增多，影響自己的考績，心里早已頗有微辭，這時連忙起身說道：“大人，下官以為日后凡是與海事有關(guān)的訴訟，除非事涉刑律，由市舶司處置便可，州縣不當再受理此類案件?！?br/>
????周邠此言，道出了在座許多人的心聲，立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。就是石越，心里也不太愿意這類案件影響自己的考績，只是如果一切事權(quán)皆歸蔡京，造船時的前車之鑒，不由又浮現(xiàn)于腦海之中。石越想了一會兒，說道：“如此蔡元長事務(wù)太多，非累倒不可，依本府看，過幾日本府與晁大人商議，請他從提點刑獄衙門調(diào)幾位通曉法律的人去市舶司做海商法官吧?！?br/>
????說完，轉(zhuǎn)過臉對鄧義和宗曉文冷冷的說道：“司法參軍與司理參軍之職，二位暫時要避避嫌疑了，我與彭大人自會給你們一個公道的——來人啊，給兩位大人撤座！”
????幾個衙役立時一擁而上，把面如土色的鄧義、宗曉文“請”出了九思廳——便在這時，一個衙役急沖沖的跑了進來，稟道：“大人，有圣旨！”
????眾人不由一怔，連忙一齊站起，石越整整衣冠，大聲喝道：“立即開中門接旨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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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??趙頊一臉慍色。
????呂惠卿平靜的站在皇帝身后，裝作沒有看見趙頊的臉色，繼續(xù)轉(zhuǎn)述接見劉忱、呂大忠的情形，韓絳滿臉尷尬，怨恨的望了呂惠卿一眼，心里十分憤恨呂惠卿說話不夠委婉。
????聽到呂惠卿轉(zhuǎn)敘劉忱最后說的幾句話時，臉色本來有幾分蒼白的趙頊突然變得紅潤起來，呼吸也不由變得急促，過了好一會，趙頊才平靜下心緒，問道：“那么遼使的態(tài)度如何？”
????馮京連忙趨前幾步，說道：“依然十分強硬，蕭禧甚至說，這次如果沒有結(jié)論的話，他就不會回遼國，是戰(zhàn)是和，全由我朝決定?！?br/>
????“什么？！”趙頊的怒氣終于不抑制的暴發(fā)了，“那么就去告訴他，他們要戰(zhàn)，朕便和他們打一仗！朕受夠了！朕要親征北伐！”
????韓絳、馮京、王珪三個宰相與樞密使吳充、樞密都承旨曾孝寬五人對視一眼，不禁面面相覷，呂惠卿不易覺察的搖了搖頭，心里不禁嘆道：“皇帝到底還年輕！”
????“劉忱、呂大忠便是慷慨的大丈夫？他們這是譏刺朕甚至比不上周世宗！契丹人咄咄逼人，是可忍，孰不可忍？！傳詔，召回王韶！”趙頊激動的踱來踱去，大聲吼道。
????韓絳等人見皇帝如此大怒，竟然語無倫次的說要興兵北伐，嚇得一齊跪倒，韓絳高聲說道：“陛下，北伐之舉，萬萬不可！便是遼使不恭，陛下決意斷交，也只需詔大臣議邊防，親征北伐，不可不慎！請陛下先息雷霆之怒，三思而后行！”
????“請陛下息怒，三思而后行！”其他眾人也一齊跪倒。
????趙頊望著跪拜在地上的大臣們，心里忽然莫名的產(chǎn)生了一種極度抑郁的情緒，他突然想起石越、王安石，如果這兩個人在，又會怎么樣呢……良久，趙頊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，他也知道北伐之議，終究是時機未到！“詔樞密院議邊防戰(zhàn)守之策！遣使者問富弼、王安石、石越、文彥博、曾公亮、司……”說到這里，他頓了一下，咬咬牙，仿佛是下定什么決心一般，才繼續(xù)說道：“司馬光、范純?nèi)蔬叿乐摺Ｔt王韶回京赴樞密院任職，熙河軍事暫由高遵裕代理。詔韓維回朝，除翰林學士。詔章惇為知制誥兼判軍器監(jiān)。”
????皇帝一口氣連下數(shù)詔，其中韓維本是韓絳的弟弟，按例韓絳應(yīng)當拒絕，但是他看到皇帝的臉色，竟是不敢說半個“不”字。嘴唇張了半天，終于吐出一句話來：“遵旨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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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??朱雀門附近的夜市，人聲鼎沸、燈火通明。
????“南朝風物，果然不同尋常呀?！笔掛@人來人往的夜市，感嘆地說道。
????為了防止遼使刺探國情，也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，防止意外，劉忱與蕭禧、蕭佑丹一直寸步不離，他聽蕭禧如此感嘆，不由有幾分得意的笑道：“那是自然?！彼钢懊嬉患业赇?，說道：“那家店子的沙糖冰雪冷丸子，味道最佳，貴使可要一試？”
????蕭禧望了蕭佑丹一眼，見他無可無不可的笑著點點頭，便答應(yīng)道：“那就嘗一嘗吧。”
????劉忱引著二人進了店子，除沙糖冰雪冷丸子外，又順手點了旋炙豬皮肉、野鴨肉、滴酥水晶鲙、野狐肉等幾樣下酒之菜，要了幾壺黃酒，三人竟是在夜市上對酌起來。
????蕭禧夾了一粒沙糖冰雪冷丸子，放入嘴中，閉著眼睛細細咀嚼品味，半晌，方贊道：“味道果然不錯，此北朝所無?！?br/>
????劉忱微微一笑，嘆道：“今日能與二人在此飲酒，全賴兩朝通好七十余年，至今未絕，他日一旦斷交，便為寇仇，那是誓不兩立之局了。”
????蕭禧與蕭佑丹聞言不禁一怔，不料劉忱突然說起這些話來，二人與劉忱這些日子可以說是朝夕相對，甚是佩服劉忱的風骨辯才，若不是各為其國，倒真有點惺惺相惜了。蕭佑丹是通古知今之人，此情此景，不禁讓他想起慶歷年間，富弼出使遼國，遼國接待他的使者竟然對富弼惺惺相惜，幫助他促使遼國退兵的故事，心中暗暗警惕。
????蕭禧卻不知道這些故事，只是問道：“難道南朝真的要為區(qū)區(qū)數(shù)十里之地，自絕兩國歡好不成？”
????劉忱正要說話，忽聽到街中有人呦喝：“賣報、賣報，《新義報》最新報道——樞密副使王大將軍奉詔回京復職……朝廷詔準高麗使者來京進貢——《汴京新聞》專題報道，通商高麗百利無害……”
????蕭佑丹臉色不由一沉——難道南朝皇帝真的不惜一戰(zhàn)？高麗為何在這個時候遣使入貢？
????偏偏就在此時，旁邊桌子上有人隱隱約約說道：“魏國公死前薦司馬君實、范堯夫、石子明三位大人……”
????蕭佑丹心中一凜，突然向劉忱問道：“劉大人，聽說韓魏公故世之前，向貴國皇帝推薦司馬、范、石三位，不知大人之意，三人之中，以誰最賢？”
????“依在下看，三位的學問品行，都非常了不起?！眲⒊啦患偎妓鞯拇鸬?。
????蕭佑丹見劉忱沒有否認韓琦推薦三人，心里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——這個時候，他終于明白原因何在了！“一定不能讓石越進入南朝的決策層?！笔捰拥ぴ谛睦锇蛋蛋l(fā)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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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??不僅僅蕭佑丹不希望石越進入決策層，在大宋朝廷中，不希望石越進入決策層的人，也同樣大有人在。
????鄧綰一直以來，對石越恨得咬牙切齒，“在下聽說自皇上下詔問元老重臣邊防之計后，富弼自韓琦之后，再次向皇上推薦石越，相公不可不防呀！”
????呂惠卿不置可否的“嗯”了一聲，繼續(xù)若無其實的逗著籠中的鸚鵡。
????“石越此人，陰險狡詐，虛偽矯情，不知道騙過了多少人，當今天下，皇上最信任的人是誰？是相公嗎？恕在下直言，皇上對相公的信任，還不及皇上對王安石的信任！而皇上對王安石的信任，絕對不會高過對石越的信任！”鄧綰有點激動的說道。
????呂惠卿的手突然停了一下，他想起冬至郊祭之時，為了試探皇帝心意，故意援引郊祀赦例，薦王安石為節(jié)度使。不料立時被皇帝訓斥：“王安石并非因罪去職，何故用赦復官？”皇帝心中，對王安石依然有很深的感情。這個鄧綰，說得倒并沒有錯。
????鄧綰知道呂惠卿心中已被說動，連忙繼續(xù)說道：“為相公計，要固寵，須得從兩方面著手，一是要斥王安石、石越于朝廷之外，時日一久，皇上就會逐漸淡忘，若有機會，更不妨置之死地；二是要在皇上身邊有人，能夠不斷的影響皇上，當年王安石用的，就是此策！”鄧綰的臉部肌肉都不由有點抽搐。
????呂惠卿緩緩轉(zhuǎn)過身來，看了鄧綰兩眼，突然笑道：“鄧文約，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嗎？皇上是英明之主，王安石是我的老師，石越是朝廷的棟梁，我決不會為了私利，為了爭寵固權(quán)，卻陷害自己的老師、朝廷大臣，欺騙皇上。你、實在是看錯人了。”
????鄧綰不料呂惠卿大義凜然的說出這番話來，倒不由怔住了?！跋喙?，我、我……”
????“你回去吧，以后做人做事，持心要正?！眳位萸涑料履榿?，訓斥道。
????鄧綰欲要辯護幾句，不料呂惠卿已經(jīng)背轉(zhuǎn)身去，不再理他，只得垂頭喪氣的告辭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