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?次日清晨,陳操之原約好徐邈、劉尚值一起登獅子山,等了好一會不見劉尚值來,心知劉尚值有阿嬌膩著,怕是不能早起,便自與徐邈、冉盛、來德四人登上獅子山,立在那昂起的獅首巨巖上縱目四望,平疇曠野、河道縱橫、處處青山、隱隱城郭,吳郡之美讓人心曠神怡。
????冉盛手里捧著一個細(xì)長木盒,盒子里是罩著青布囊的柯亭笛,盒里還有用以防蛀的名貴香樟片,又因秋、冬之交,天氣干燥,還要防簫管皴裂,所以簫管里還插有一根細(xì)細(xì)的包著棉布的木條,夜里將木條浸濕,裹上棉布,插在簫管里,謂之“簫膽”,有這簫膽就可以保持簫管潤澤,不致于干裂,每次吹奏之后,陳操之都要用簫膽將洞簫內(nèi)壁的水氣擦拭干凈,這都是桓伊相贈的洞簫秘笈中關(guān)于洞簫保養(yǎng)的秘法,陳操之都是一絲不茍地遵行,他也是極愛這柯亭笛,深知其珍貴,音域如此寬廣、音色如此圓潤優(yōu)美的洞簫是非常罕見的。
????徐邈也知桓伊贈笛之事,頗為羨慕,但徐邈對音樂的感受力并不強(qiáng),和劉尚值一樣不適合學(xué)習(xí)音律。
????陳操之試著用洞簫吹奏嵇康的古琴曲《長清》,古琴與洞簫的音域和表現(xiàn)力大不一樣,陳操之總覺得吹得不得要領(lǐng),忽然想:“燕樂半字譜記錄曲譜的方法本來就很粗疏,給演奏者以很大的自由發(fā)揮的空間,我何必拘泥于嵇康的琴曲,以至感到琴簫的隔閡,為何不略借其節(jié)奏、韻律,抒我自身情懷?”
????這樣一想,陳操之頓覺豁然開朗,嘬唇吹噓,手指捺動,美妙的簫音在獅子山頭流淌——
????不知為什么,十二歲的冉盛每次聽陳操之吹xiao,每次都會淚流滿面,當(dāng)然,冉盛是背著身子的,他以為陳操之看不到他流淚,聽了陳操之的簫、流了淚,冉盛就覺得常??裨甑男睦飼鏁吃S多,否則的話他就要繞小鏡湖狂奔,疾逾奔馬,要跑兩、三個圈才會平靜下來,眼里的血氣才會消退。
????劉尚值直到辰時三刻才趕過來,還連打了幾個哈欠,徐邈直搖頭,提醒道:“我爹爹馬上就要來了,看到你無精打采的樣子會不悅的?!?br/>
????劉尚值苦著臉道:“苦哉,一夜沒怎么睡,那個顧愷之十足是個癡人,抓住我談了一夜的繪畫,我又不懂書畫,附和著聊贊幾句,他就更來興致了,滔滔不絕,我是昏昏欲睡,可憐阿嬌差點把草堂土墻敲出一個窟窿,但顧愷之渾然不覺,臨到天明,他倒頭呼呼大睡去了,我只小睡了一下就趕來聽講,兩位說說,這不要租錢的房子還真不是那么好住的。”
????這時徐藻博士踱到了廊亭上,準(zhǔn)備開講李通的《聲類》,陳操之和徐邈忍住笑,攤開紙卷提筆作筆記。
????顧愷之現(xiàn)在還不很出名,他的“三絕”名聲還沒傳揚(yáng)出去,劉尚值這回算是領(lǐng)教了顧愷之三絕之一的“癡絕”。
????這邊草堂陳操之在專心聽講,對面的褚文彬卻是一門心思想著怎么挑撥陸禽與陳操之斗氣,好不容易半個時辰過去,褚文彬一見徐藻博士走出廊亭,便湊過去看陸禽的筆記,贊道:“子羽兄的行書真是絕妙,與眾不同啊?!?br/>
????陸禽傲然道:“這是我陸氏家傳的筆法,先祖士衡公(即陸機(jī))留下的《平復(fù)貼》,我每日臨習(xí)一遍,而外面流傳的《平復(fù)貼》只是摹本,如何比得我對著真跡有長進(jìn)!”
????南方士族與北方士族在各個方面都格格不入,就連書法審美上也是頗不相同,單以魏晉以來流行的行書論,北方士族是以王羲之、謝安為首,書風(fēng)遒美秀雅,而南方大族則崇尚陸機(jī)、顧榮的書風(fēng),筆意婉轉(zhuǎn)多姿,風(fēng)格平易質(zhì)樸,陸禽是陸機(jī)嫡系,對自己頗下了一番苦功的行書自然是極自負(fù)的。
????褚文彬諂媚道:“我褚氏也藏有令祖士衡公的《平復(fù)貼》摹本,但我覺得臨摹得不甚好,遠(yuǎn)不如子羽兄,所以弟有個請求,請子羽兄將日常臨摹的《平復(fù)貼》贈弟一貼,弟好用心揣摩,期待書法長進(jìn)?!?br/>
????這話陸禽愛聽,說道:“這算得什么,明日我就帶來給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