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告訴自己,活要見人,死要見尸。
阿皎是個小騙子,她聰明又狡黠,想必是以什么障眼法躲了過去,就像她騙他,說小月氏的返魂香很難取。
她只是,只是又一聲不吭地躲了起來,讓他遍尋不著,然后躲在哪里逍遙自在,說不定還偷偷地笑。
她笑起來唇畔有一個小小的梨渦,眼睛微微瞇起,透著小狐貍一般的狡黠靈慧,那雙眸子像是明珠一樣瑩然生光。
直到尋到了那只被血染透的織履,還有狼群出沒的蹤跡,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。
這些東西,無一不指向一個他百般逃避,卻避無可避的結局。
他握著那只織履,像是泰岳當頭壓下,壓抑得喘不過氣來,他只覺得那痛楚絲絲縷縷疼入肺腑,像是一張鋒利的網(wǎng),緊緊勒入他的心肺。
他寧愿是與君長訣,有緣再見,寧愿是山長水闊,不必相逢,好過此刻天人相隔,生死不見。
身邊的馮曦忍不住哭出了聲,而他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么給生生扼住了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眼中一陣溫熱,豆大的淚水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來。
一顆一顆,砸在浸透了血的織履上。
那血跡被滾燙的淚水洇成淺淺的紅色。
然而即便是這血跡被他全部洗凈,他也知道,它的主人再也無法穿上它了。
再也無法,對著他笑了。
“從金城輾轉至小月氏,再從小月氏至酒泉,我逃你也跟著逃,我走你也跟著走?;羧ゲ?,莫不是我一日不說我不討厭你了,你便要一直跟著我?”
“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無用之用。我來救你,在你看著是無用,可我愿意,也不悔?!?br/> “答復?不,我的答復比這悅耳百倍?!?br/> “嗯,若是不好聽,那我可不聽?!?br/> 她好像還伏在他背上,輕輕地笑,臉頰帶著嬌美的桃花顏色。
然而睜開眼來,一切都沒有了。
第二日一早雪便停了,滿庭的雪光明亮,霍去病聽見廊下的小侍女和仆從嘻嘻哈哈地在堆雪獅子,不由得微微彎起唇來一笑。他昨夜近五更時才又淺眠了一會兒,此刻靠在榻上,卻隔著帷帳聽見廊下鄭妍的聲音傳來,似是在教訓那些頑皮的孩子,“君侯這幾日睡得不好,你們竟然還在院里如此吵鬧,都給我去跪著!”
霍去病微微蹙了蹙眉,揚聲道:“來人?!?br/> 他作息一向規(guī)律,因此侍女仆從們一早便在門外候著了,聽見他喚人,便捧著銅盆布巾等物推門而入。
霍去病一貫不習慣侍女伺候,因此貼身伺候的都是仆從,為他除了寢衣,換上家常的纊袍,等他更完衣之后,便奉水侍候他盥洗。
他用布巾擦了擦手,這時鄭妍也進屋了。她今日穿了一件杏黃色茱萸紋的上襦,配著霜色裳裙,顯得活潑而嬌美。
她看見霍去病已經(jīng)更了衣,便上前為他整了整錯金虎紋的帶扣,笑道:“君侯昨夜睡得可好?”
霍去病只是瞥了她一眼,并不答她,而是對身后的仆從道:“束發(fā)?!?br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