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冬天是李自如異樣情感萌發(fā)的一季。
他再也沒晚歸過,同樣沒再和好友陸漢聲一起鬼混,平日里喜歡喝酒打牌的友人都道他轉變了心性。
問起來緣由只說是顧念家中妹妹。
上海灘的李二小姐十幾年幾乎未公開見過人,李呈彥為人低調,霍白露早些年還喜歡攢攢局,后來受了幾次嘲諷便也泄了氣,更別說和李呈彥關系一日不如一日。
有別家的少爺在酒桌上同李自如打探,“自如,你妹妹什么時候出來給大家瞧瞧?這也該到歲數(shù)了吧?!?br/>
他明知故問:“什么歲數(shù)?”
“自然是結婚的歲數(shù),大舅子,您看看這在座的,咱們家之間可都是世交……”
陸漢聲混賬歸混賬,也知道李自如平日里在外面看起來平易近人,可對清如一向有些圣潔的守護感。
見狀丟了塊帕子過去,被那人接住,他帶笑說道:“江四你別拿清如開玩笑,我還沒排上號呢,哪有你們的事。”
結果兩人坐同一輛汽車回家的路上,李自如滿臉正色道:“漢聲,剛剛我就當時玩笑話了,下次不要再說?!?br/>
陸漢聲沒當回事,但語氣中也有些不贊同,輕飄飄地答:“自如,我以為她有自己選擇的權利。因為相信你也不想她終身大事不由自主對不對?”
“她還小,再在家里呆幾年也無妨,父親有這個意思,你回頭見著也幫我勸勸他?!?br/>
“這倒是小事。問題是,自如,你倒是讓她出去見見人,小姑娘每次我去了都央求著帶她出門。”
車子停在了李宅門口,李自如下車后系上了西裝扣子,斂笑道:“外面不太平?!?br/>
“我明天無事,下午一起去聽戲?或者你想打馬球也可以……”
“不了,給你叫上兩個身段好的陪著,還能在俱樂部里跳跳舞,陸少爺鐘愛,大上海誰不知道?”
“瞎來來,走了?!?br/>
啐了李自如一句,陸漢聲伸手敲了敲前排椅背示意司機開走。
李自如確實有事,起了個清早去了孫家的燈具廠。
李家早年做書局生意,還搞過出版,后來李父有眼見,投了些項目賺的盆滿缽盈,再加上娶了霍白露那么個電影明星,倒成了他人眼中徹頭徹尾銅臭氣的商人。
近些日子遠方的一個伯伯和李呈彥合作,在靜安寺路買了塊地皮建戲院,正好在酒局上遇見了孫老板,他家長子剛接手了燈具廠,戲院的一應燈具同他談了下來。
因為都知道李家小姐十幾年養(yǎng)在深閨,孫家是前清傳下來的大家族,還是有些守著舊時的觀念,才扯出來了要結親的事。
見了孫伯懷,只談正事。
靛藍琺瑯彩的壁燈多少盞、價錢幾何,正廳的吊燈有哪些樣式,配哪種珠穗,開關裝在何處……
直至到了午飯時間,孫伯懷試探著問一句要不要去明月飯店吃午飯,還可以派車到家里接上李二小姐同用。
明月飯店做的是浙菜,李家祖籍嘉興,看樣子這孫伯懷倒是花了些心思。
李自如心里盤算著,開口卻是拒了孫家少爺,轉而坐車回家,打算接上李清如,趁著時間還早帶她出來吃。
只他們兩個。
快到李宅的路口,李自如總覺得剛才過去的那輛轎車有些眼熟,但車速快,看的確實不太清楚。
到了家里徑直上樓,到處不見清如,他才意識到剛剛那輛車定是陸漢聲的。
整座宅子里靜悄悄的,霍白露不在家,下人也習慣性地走路不帶聲響。
他也沒了去明月飯店的興致,開口讓趙媽隨便做兩個菜。
陸漢聲的車,先開去的是秦記。李清如冬日里穿的單薄,他調笑著說李家家大業(yè)大的倒連李二小姐的衣服都置辦不好,她笑而不語,沒辦法說出口自己只是覺得沒有一件大衣合心意,配得上同他出門。
因為要得急,便只能選成衣,漢聲拿著那件剛嵌好毛領的大衣說顏色襯她的時候,清如像是鬼迷心竅,直說那就要這件。
“虧得你身形瘦,不然還怕穿不合身。秦師傅這里有你的尺寸,再挑幾塊料子隨便裁身旗袍吧,委屈我們二小姐了?!?br/>
“哪里委屈,都是秦師傅做的,你這么說他可是要不高興的。漢聲哥哥肯帶我出來玩,今日就一定是頂天的開心?!?br/>
“你哥哥少不了同我算賬,最好他回來的晚些,那洋先生少講啰嗦話,我便能送你回去早些,爭一個時間上的恰到好處?!?br/>
他今早臨時接了友人的電話,對方也是個愛收畫的外行,和他說今日有歐洲來的洋先生開畫會,讓他得空便去看看。
若是喜歡便抽時間做東請人吃酒,再花錢讓人摹上一副收藏。
陸漢聲思忖著并非休憩日,即便想去瀟灑也得等到天黑下來,才有友人同行,那就權當解乏去看看。
車子順路到了李宅,確實不見自如,還心軟帶上了清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