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事的那天,李宅寬敞的客廳里放了好多紅木雕花的箱盒,不肖細想,是霍白露為清如準備的嫁妝。
李呈彥出其不意地太陽下山就回了宅子,看到最后一縷夕陽打在箱子上,大概勞累了一天情緒亟待宣泄,趙媽路過就被說了個正著。
“凈是些吃白食的,東西都堆在廳子里,倒像日本人打進來要逃難……”
“呈彥回來了?怎的一回來就這么大的氣?!被舭茁墩诰萍芘杂嬎阒昵耙I哪些酒,聽到李呈彥慍怒的聲音迎了過去。
看著霍白露手里捧著瓶香檳,他心底莫名愈加煩躁起來,滿臉疲態(tài)地坐在沙發(fā)上解胸前馬甲扣子。
“這些是你置辦的?”他前些日子回家都已經(jīng)是深夜,樓下黑漆漆的看不清楚。
“清如最遲年后也就定下了,做姆媽的,不是要提前替他……”
“下只角出來的低賤做派,你去孫家看看他們家里可弄這些了?倒像是我李家眼巴巴的要把女兒嫁過去,你要外人看見傳出去,我在外面臉往哪放?”
霍白露早年沒當電影明星前,出身更是禁不起考究,李呈彥不同,李家富裕幾代,他骨子里還是看不起霍白露的那些根除不了的市井氣。
“你回來就是為了同我置氣的?家里事你從來不管,我就這么一個女兒要嫁出去,我還不能……”
“盡是些冠冕堂皇的話?!崩畛蕪┟摿笋R甲扔在沙發(fā)上,起身打算上樓,聲音小了些仿佛在自言自語:“你是就這么一個女兒,想把她送出去安的什么心,當我不知道?”
“李……”霍白露想叫他全名,對上了男人冷冰冰的目光,還是改了口,“李蘭生,你就把我這個太太的臉當著下人的面踩在地上罷!”
李呈彥不想跟她吵,可有些事情忍了十幾年,總歸還是梗著口氣舒不開。
“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,不要再叫我的字?你不知羞恥,我還知道害臊。”
霍白露紅著眼睛,下一秒踩著細高跟上樓,跺在樓梯上噠的人心煩,像是精神病人在呆呆地敲打地板。
清如在房間窗前,看著最后一縷金光落下,手里翻著一本詩詞,正寫著:閑愁最苦,休去倚危欄,斜陽正在,煙柳斷腸處。
她剛打算出房門,就聽到外面?zhèn)鱽砹怂|西的聲音。
聽著倒不像是霍白露的主臥,而是另一頭李呈彥的書房。
隨后便是男人的怒吼聲、女人的尖叫聲,華燈初明的李宅,原本靜的像是死人屋子,如今正在上演鬧劇。
她習以為常地回身,不禁打開衣柜子,在最下面的平層里拿出了一副裝好框的畫,上面是優(yōu)雅神秘的女性身體,直白而動人,比起清如平日里見的畫不知道大膽多少倍。
那是陸漢聲誤送的。
看了不過半分鐘,臥室門口矮柜上的黃銅鐘走到了七點,她把東西放回原位。
外面的喧鬧還在繼續(xù),人吵架的時候總是難免會翻起舊賬,而他們夫妻倆十幾年的壞賬,倒是有的翻了。
清如明知火勢猛烈而往上迎,她要火上澆油。
最好李呈彥明日就登離婚協(xié)議見報。
那天倒是湊巧,她穿的是一身白色緞面旗袍,單就一層。
出了房間正見著李呈彥亂了頭發(fā),扯著霍白露從書房回另一頭的主臥。
粗略望過去,書房遍地狼藉,還有硬面精裝的書被扔了出來。
倒是許久沒吵的這么嚴重。
“父親,母親?!?br/>
霍白露氣急,“賤蹄子,滾回你的房間去,”
平日里的清如大概會乖順聽話,今日的清如不同。
“母親,何事值得吵……”
沒待她說完,霍白露甩開了李呈彥鉗制她的手,一巴掌打了過去,清如半張臉火辣辣的。
“你不滾回房是吧,那么你就給我滾出這個宅子,讓你嫁孫家像一副死了親娘般的喪臉,你給我……”
李呈彥在一旁看的不知怎么說,轉(zhuǎn)身想回書房,霍白露轉(zhuǎn)身看他背影,聲音凄厲:“呈彥,我半輩子就做錯了這一件事,你就梗著下不去了是嗎?”
“你倒說的像件小事,原是我太過計較了?明日我讓趙媽陪你去城南的小公館,家里的事情不用……”
“當初我說要把這個孽種打掉,是你不準,你說李家顏面,且那年先生算你時運不濟,家里見不得血光,怎的如今十幾年過去,我成了十惡不赦不可饒恕的那個?”
李呈彥本來百般避諱在兒女面前說這些事,眼下霍白露撕破了臉皮,自己都不要最后遮羞的那層布,他也不忍了。
“閉嘴!閉嘴!你拍電影時做的下賤事,你還好意思跟我提!我要是你,這些年就老老實實地在家呆著,哪有那個臉出門,明日你就去小公館養(yǎng)病,我再不想見到你?!?br/>
“你這是要把我休了,你要把我休了?”
“隨你怎么想,你這個瘋子?!?br/>
他決絕地進了書房。
而清如愣在原地,父親雖然沒明說,她一向聰明,透過模棱兩可的話猜測出了個大概。
下一秒霍白露扯著她下樓,嘴里謾罵著她年輕時在底層摸爬滾打時常講的臟話。
院子里的噴泉旁有雨后積水,臟兮兮的,下人還沒來得及清理。